雨声很大,是件好事,可以掩盖住四周围观人群的窃窃私语和他心底里的嚎啕大哭。有雨替他遮掩,有雨替他哭,他就还能勉强装作站得住,勉强装作没有哭。
他就可以只是沉默地垂下手,死死盯着那车子远去的方向。
方义在他身后整了队,呵令众人不许再议论,迅速回归到救灾中去,又带着人疏散了围在四周看热闹的好事者,转移了躺在地上的伤员。方义留到了最后,他看了看诺亚的背影,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上前打扰他,只是沉默地离开了。
他原本还安排了人去关掉降雨阀门,但这次是全城所有的阀门都被维克多无意中按开了,一一去关闭需要时间,没那么快。
于是,那雨就一直下,一直下,一直下。
渐渐地渐渐地,偌大的空地上,就只有诺亚一个人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终于站不住了,一下子跪倒在地上,撑着地面剧烈地喘息,感觉自己的心也想要背叛他,从嗓子里呕出来,蹦跳着离开他的身体。
他跌坐下去,用尽全力捂住自己的嘴,他不允许,不允许连这最后一点东西,连他的心也要和自己作对,他恶毒地想要把这颗心死死锁在胸腔里,哪怕他疼得要死,他也要囚住这份痛苦。
因为他已经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了,他只剩这颗心了,总不能连这个也跟着祝年走了吧?祝年又不会在乎他的心,他还跟去做什么呢?
雨水铺天盖地地淹下来,又在途径他的脸颊时混上了温热的,苦咸的另一种水流,他固执地仰着头,想让雨水冲刷掉那懦弱的痕迹。
在模糊的视线中,他恍惚间想起祝年的吻,她的话,她的怀抱,她教他做有情人,还想起和兄弟们一起欢歌宴饮,大家都说是他的好朋友。
想起自己其实想要在母亲还在世时向祝年求婚,办一场盛大的婚礼,方义帮忙筹备,殷如旭、孟青做伴郎,维克多做花童……
他想得很好,连婚礼上说什么都开始考虑,甚至……甚至已经写了两版草稿……他预备要好好向祝年诉说爱意,还要深深感谢殷如旭和兄弟们,以后他就可以和所有他爱着的人,幸福美满地生活一辈子。
却不想只是他一个人在自作多情。
祝年不爱他,她爱的是殷如旭,殷如旭也不是忠诚可靠的好大哥,他在背地里和祝年又亲又吻;他亲手杀了父亲、母亲,露易丝到死也没等到他的婚礼;维克多恨他,恨了那么久,恨得要毁了整座方舟城;孟青也因为自己遭遇了无妄之灾,死在了废墟里……
一无所有啊。
他忽然又回想起三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在那座峭壁下,祝年从天而降,滚落在他的面前,也闯进了他的世界,一点点地改变了他。他也曾试图挣扎的,但那甜蜜的诱惑实在太过美好,他没能抵抗得住。
现在想想,他后悔了。早知道会这样,他就该在一见到祝年的时候,就早早地远离她,把她驱逐出方舟城,走得越远越好。他宁可像以前一样在冰冷的湖水里慢慢冻死,也不想像现在这样,被她带着体会到了温暖爱意之后又被残忍地抛弃。
我原本可以忍受孤独的,如果我不曾遇见你。他想。
所以,有没有什么办法救救他啊,他想回去,回到那个不动心不懂情的自己,否则再这样痛下去,他就要死了。
忽然,头顶的雨停了。他眼神涣散地看了一会儿,好半天才分辨出来,原来是有人给他撑了把伞。
“很难受吧?情感就是这样,不受人控制,轻易地就让人头脑发热,丧失理智,又在意想不到的时刻狠狠背刺,让人受尽苦头,痛苦不堪。”
“你父亲教过你的,要对抗自己的欲望,不要沉溺在非理性的情感旋涡里,当时你不肯听,现在呢?”
诺亚自嘲地笑起来,低声感叹:“是啊……是我蠢,我错了。”
他露出孩童般无助的神情,伸手牵住了那人的衣角,哀求道:“您救救我吧。我好痛,快要痛死了,我该怎么办?”
“想要我帮你?”
“是!求求您,救救我!”
“剥离掉情绪,做一个无情的人、这样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从此远离一切痛苦,永远理智,永远正确,永远宁静,你愿意吗?”
诺亚眼里泛起灼灼的光,他重重地点头:“我愿意,我心甘情愿!”
“那么……”那人向诺亚伸出手,在他面前张开了手心,“来默念你的愿望吧,然后,你就能获得解脱。”
“……啊!太好了!”诺亚的目光落在那掌心,眼里泛起惊喜的光芒,他直起身子,像是要接受洗礼的信徒一般,虔诚地伸出手
那人的掌心里,是一管淡绿色的 EV 药剂。
?? 这个神秘人到底是谁呢
诺亚黑化ing
要反目成仇了呜呜呜呜
104、混乱
教育学会,考试中心。
偌大的考场里,密布着几十张课桌,但这次只有诺亚一个人,他坐在 1 号座位上,戴着头盔,闭着眼睛在模拟考场里答题,一位记分员在左侧墙角盯着面前的显示屏,为他记分。
一小时后。他睁了眼,取下头盔,慢条斯理地揉了一下眉心,面容冷得像万年不化的雪。他向后仰了仰,微微靠在椅背上,掀起长睫毛,用冰冷的蓝瞳缓慢地瞥了一眼记分员,抬了抬下巴。那记分员一个哆嗦,瞬间立正起来,小跑着把手上的一叠东西递了过去。
咔嗒门开了,诺亚捏着张纸缓步出来,垂着头,轻轻感叹起来。
“满分。”诺亚勾了勾唇,“原来这么简单,以前真是太愚蠢了,居然会在这种考试上栽跟头。”
候在一旁的方义赶紧跟上去,把手里的大衣抖了抖举起来,诺亚神色坦然地任由他绕到自己身后,把长至脚踝的制式大衣给自己披上。方义没有他高,需要努力踮着脚往上够才能把衣服给他穿正,再抻得舒展,但诺亚全程站得挺拔安稳,丝毫没有弯个腰或者屈个膝配合一下,而是任凭他独自艰难地把事情做完。
穿好衣服后,方义又恭敬地退到一边,诺亚则迈开步子,闲适从容地走开了。
但就在他让开身形,露出了身后的门,以及门后的考场后,方义猛地一愣,没控制住声音,小声啊了一下。
就见考场的地上,躺着一个人,神色惊恐,太阳穴有个血洞,殷红的鲜血淌了一地,浸透了他的衬衣和散落在地上的白纸。
是那个记分员,他死了。
诺亚随着方义的眼神方向瞟了一下,平静地开口:“哦,我想,他既然能够记分,那就必然需要先知道所有答案,换句话说,他也可以拿满分。”
“可是……”他低头看着方义,眼里没有一丝波动,坦然无比地说,“整个方舟城有我一个拿满分不就够了吗,何必还要有第二个呢?我是诺亚,方舟城的救世主,我理应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人有资格和我一样。你说对吗?”
方义屏住呼吸,努力转回视线,却根本不敢直视诺亚,只低着头行礼:“是。”
“那么,把喷泉广场挖掉,给我建一座雕像吧,救世主应该享有这样的待遇。”诺亚满意地点头,他的脚步和缓,语气也平稳,漫不经心地宣布,“以后方舟城的一切事务由我主理,居民们必须每天去给雕像献花,就用那家花店的花,尤其是向日葵,所有的向日葵都必须献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