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多满脸怒气，眉毛都竖起来了，脸上哪里还有一丝少年儿童的天真和善良？有的只是浓浓的恨意和不加掩饰的愤怒：“我为什么不能讨厌你？！哦，就非得像所有人一样，像我爸爸一样，每个人都喜欢你，都说你是最好的最优秀的才行吗？”

“从小到大，你就是天之骄子，是内城首屈一指的天才，所有人提到你都无可挑剔！”他一字一句地数着，“你就是整个方舟城的诺亚，是我们未来的救世主！”最后几个字被他咬牙切齿地说着，声音又大又响亮，却充满了嘲讽意味。

“我们这些人的存在就是为了衬托你，为了簇拥你，你是好哥哥！是我的榜样，我的偶像！你是不也觉得我是个拖油瓶是个累赘？上次你打死了马格努斯，后来你在家里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是不是就是觉得不值得，不该保护我？！”

诺亚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手也放下了，像是第一次认识维克多一样，陌生又难以理解地看着他。

维克多却被他这种毫无敌意的眼神再次激怒：“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又是这种可怜人的眼神！你为什么总是这样看我！你为什么没有缺点，为什么对我那么好！让我连恨都没办法恨你！太过分了！”

“还有，既然你已经是最好最优秀的了，你为什么不珍惜？你知道我有多渴望自己就是你吗？而你呢！你却非要和这些外城人混在一起，你还喜欢上那个让我讨厌的女人！凭什么！”

“你这是什么歪理邪说！”祝年忍不住怒斥他，“诺亚优秀妨碍你什么事了？你有这工夫好好学习不比什么都强，我看你就是作业布置少了！”

“哈哈好好学习……”维克多不怒反笑，大声笑了几声后，又猛然收了声音，一低头，咧着嘴对祝年说：“我以前也想过的，我想好好努力的，可是我发现我再怎么努力，所有人都只觉得诺亚好，说诺亚小时候比我优秀一百倍。”

“所以我就纳闷啊……为啥他那么厉害，从小就厉害，而我就是比他差呢？我想了很久也没有答案，最后我只好劝自己说，那就是因为他天生更聪明更厉害吧，我就是天资不足，我没办法，我认了，好了吧？”

他说着说着，忽然又快活起来，甩着那兜子遥控器，又在半空中荡起双脚，笑眯眯地看着诺亚：“可是啊，我最近知道了一件事……”

“女士们先生们！”他伸手往后一摸，摸出个扩音器来，把声音放大了喊出去：“大家看过来看过来啊！”

那喇叭声音大，一时间，原本分散在各处搜救的警员和或坐或躺的幸存者们都纷纷看了过来。

“你要干什么？”殷如旭厉声呵斥他，“把喇叭放下！”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背在身后打手势，方义瞥见了立刻悄悄往旁边挪了挪脚步，隐在一处暗角，悄悄跑走了。

“别紧张嘛，我只是想要和大家分享一个小小的秘密而已。”维克多压根不在乎殷如旭的警告，眼睛紧紧盯着诺亚，对着喇叭慢慢地说：“各位，大家都知道我们了不起的诺亚队长吧？”

“他简直完美对吗？浑身上下找不出一点毛病，谁见了都甘拜下风，自愧不如啊……”他笑了两声，又接着说，“可是大家知道嘛？这位诺亚队长呀，他确实不是普通人，他呀，是在实验室里，就被编辑好了基因，一点一点地对着参数长大，是被定制的基因改造者！”

祝年大惊失色，万万没想到他会知道这件事，还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说了出来。她在惊慌之下转头去看诺亚，就见诺亚脸色惨白，瞳孔剧烈颤抖，垂在身侧的手也紧紧握了拳。

“闭嘴！”殷如旭直接对天开了一枪，鸣枪示警，“不要散布谣言，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维克多视若罔闻，甚至还站了起来：“还有，之前那些到处乱跑的怪物，都是他爸爸陈峻亲手造出来的！他们一家都是科学怪人，谁知道诺亚以后会不会也变……”

殷如旭没等他说完话，直接持枪瞄准，一枪打掉了他手里的扩音器，子弹贴着他的脸颊飞了出去，在他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祝年两步上前从背后揽住了诺亚，他几乎站立不住，浑身都在发颤。而听到这番话的居民们在片刻的死寂后，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私语起来。那些细微的议论声，十分微弱，就像无数只小蚕在啃噬桑叶一样，却无孔不入地织成了天罗地网，从头顶上罩住了诺亚，把他完全蚕食了下去。

维克多没了扩音器，脸上又受了伤，人已经气红了眼，在树上奋力蹦跳着，嘴里还在不管不顾地大喊，说诺亚会变成怪物，他就是因为基因编辑了才这么优秀，他不是一个正常人，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还有！你要记住，那些变成怪物的人，还有今天死的所有人，都是因为你，是因为你！”维克多整张脸都扭曲了，歹毒地诅咒着诺亚，“你就是异类，你的优秀是假的，你不配成为诺亚！”

殷如旭保持着瞄准的姿势，语气冷得像一块冰：“闭嘴！我再说一次，闭嘴！”

这时，刚刚隐去了身形的方义不知何时悄悄攀上了那棵树，一晃身出现在了维克多的身后，趁他不备，立即就要去抢那袋遥控器。

然而维克多身形小，站在其中一根树枝上已经踩得整棵树晃晃悠悠，方义从背后这么一扑，那根树枝根本就承受不住，咔嚓一声就从根部折断了！

方义脚下一滑，仰倒着摔了下去，偏生那维克多体重轻，剧烈晃荡几下之后，居然又攀住了横过来的另一支树枝。

这次偷袭没有成功，但却狠狠刺激了维克多，他站稳之后毫不犹豫地伸手进了袋子里，毫无章法地胡乱瞎按了起来：“不想让我好过那就都别活了！大家都得死！是诺亚害死了你们！”

不知他稀里糊涂按到了哪个按键，人们头顶上的降水阀门全被打开了，天上马上就下起了瓢泼大雨，稀里哗啦浇了下来。

而他还在疯狂按动着按键，满脸都是扭曲的恨意，整个人像个魔童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殷如旭再次鸣枪示警，大声训斥他：“维克多！！！立刻停手！”

训斥却只换来他更加丧心病狂的咒骂和可怕的举动，这次又不知按到了什么，不远处的一座小钟楼突然坍塌了，原本在楼下避难的居民们被全部压在了下面，连呼救都没来得及。

殷如旭咬了牙，他已经多次警告了维克多，但换来的只是他的变本加厉，为了保护更多人的生命和整座方舟城，殷如旭知道自己必须做个选择。

那棵倒伏的大树枝繁叶茂，而维克多又在其中发狂地跳动，他的身子大半部分都被树枝遮挡，又起伏不定，无法被精准瞄住。唯一持续露在外面的，是他的头颅。

……维克多，别怪哥哥。殷如旭最后一次狠狠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眼里已经再也没有一丝挣扎，他毫不犹豫地抬枪瞄准

砰！

枪响了。

但不是殷如旭的。

他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侧头一看，诺亚挣开了祝年的手臂，在瓢泼大雨里维持着射击的姿势，枪口还在微微冒烟。

维克多额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血洞，他整个人在空中旋了半圈，从树上狠狠地砸在了地面。他仰面倒在地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天幕，那眼神里有绝望，有解脱，这个孩子最后翕动了几下唇，不知想说些什么，但终于……什么也没有说。

雨水迅速冲开了他的血。警戒在四周的警员们立刻冲上去，从他的手里夺走了那些遥控器。

诺亚剧烈呼吸着，手里的枪无力地抖着掉了下去，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殷如旭两步奔过来，和祝年一起把他架住了。

“啊！啊！”诺亚揪着自己胸前的衣服，痛得睁不开眼睛，雨水泼在他的脸上，和泪水混做一团，他却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能一口一口地大喘息，从喉咙间发出嘶哑的哀号。

今天，他失去了战友，又亲手杀死了三个人，三个他至亲至爱的人。

祝年紧紧抱住他，痛得替他哭出了声，而殷如旭跪在地上长臂一展，把他们两个都拥进了怀里，按着诺亚的头伏在自己肩膀，拍着他的后背：“哭出来吧，诺亚，有大哥在，你哭吧！”

诺亚涣散的视线终于聚焦起来，他望着祝年和殷如旭，喉间呜咽了几声，“……大哥、年年！”

终于，在祝年和殷如旭的怀抱里，他瘫软下去，一把揽住殷如旭的臂膀，仰着头张着嘴痛哭出声。

天已经完全黑了，整个方舟城风雨大作，仿佛末世一样的大雨如注，无情地鞭挞着三个跪拥在一起的人。

忽然，穹顶天幕亮了，如同白昼一般，亮得刺眼，所有人都为这异常的状况而疑惑，纷纷抬头看去

就见天空中出现了无数的照片，密密麻麻地排布着，每一张照片上都是一对青年男女，他们或者在笑，或者在拥抱，或者在亲吻，就在方舟城的各个角落。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神充满爱意，他们拥吻在一起，紧密得不可分离，他们的每一张照片都无比甜蜜。

如果只看画面的话，俊男美女，恋恋缠绵，简直是可以放在婚礼现场的浪漫宣言，任谁看了都会对爱情心向往之，都会由衷地想要祝福这对恩爱的眷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