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乾月感觉到沈颜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手都是冰凉的,立刻满是歉意地福身,道:“抱歉让先生陪我这么久,我……”
“不必。”沈颜搀住西乾月的双臂将人托起,带着她下城楼,语气和神情中并未有半分不悦,边走边道:“本来也是我想见见传闻中的秦王,殿下何须道歉。”
相处半年多,西乾月对沈颜也十分了解了。她父皇给她请的这位先生,与其说是想让她多从沈颜的身上学习些什么,不如说是给她在京中找了个能陪她的贴心大姐姐。
西乾月听说她任职之时对手下极为严苛,但她却完全想象不到沈颜严厉起来的样子,在她心里就没见过比沈颜更温柔的人了,简直像是没有脾气。所以这次也是,她对着沈颜耍个无赖撒个娇就硬把人拉到朱雀门接人了。
听到沈颜这么说,西乾月心里更愧疚了,她连忙拉着人上了马车。直到二人一人灌了一杯热水,才驱散了一身寒意。
沈颜看向双手抱着茶杯发呆的西乾月,忽然开口道:“我有个族叔任御史,明天让他去参秦王一本如何?”
“啊?别别别……”西乾月想都不想飞速摇头拒绝,随后一顿,反应过来了什么,气鼓鼓地瞪向沈颜:“先生!你故意的!”
沈颜看着满脸通红的西乾月,笑出了声,继续调侃道:“殿下对秦王真好啊,我都没有这个待遇呢。”
西乾月的脸更红了,她装作低头喝水,将头深深埋在了衣领中。她有些心虚,还有些恐慌,生怕自己的小心思被看出来,急急解释道:“先生要是也去戍边,回来的时候我肯定早早接您……”
沈颜的指尖轻敲马车上的桌板,自是听得出西乾月的慌不择言,挑挑眉,心中觉得有些惊奇。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好奇心重的人,此时却被西乾月的反应勾出了一丝探究之意,她开口道:“关于这个秦王,我也是听过一些传言的,前几年太子重伤……应该是他的手笔吧?能做到这个程度,想来不算良善。”
“不……不是的,这都是有原因的。”西乾月咬了咬下唇,发出的声音近乎于无。
沈颜装作未闻,只是用余光扫过西乾月,自顾自道:“陛下子嗣单薄,秦王虽是最早分封的王爷,封地却在极北蛮夷之地,如若不是殿下你求得陛下恩准,这次回京都难上加难,想来是被陛下放弃的皇子了。”
西乾月的嘴唇微动,低声呢喃:“不是……三哥他……”
“我既是殿下的先生,这些自然要与你讲明白。倘若有朝一日你入朝为官……秦王如今已经被打发去了北疆,就算是日后有望回朝,在朝中一样是势单力薄。你若想站队,他……不是良策。”
“不。”西乾月突然抬起了头,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她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杯子,终于抬起头与沈颜对视:“倘若我入朝为官,不论如何,我一定会帮三哥,也只会站三哥。”
沈颜沉默地与西乾月对视着,她看到了西乾月眼底的执着,甚至算得上执拗。她做了西乾月半年的先生,朝中之事她都会掰碎了讲给西乾月听,西乾月对她说的一贯是虚心接受。这是西乾月第一次,这么坚决地拒绝了自己的建议。
沈颜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夺嫡之事不是儿戏,更不能仅凭你和哪位皇子的关系好就决定了自己的位置,一着不慎……”
自从沈颜成为西乾月的先生以来,这是她第一次打断沈颜说话:“先生不必多说,我已经决定了。”
第83章 开门
长久的沉默后。
沈颜饮尽杯中有些变凉的水,眸中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既如此……殿下不如同我讲讲你的想法吧。太傅崔继元是太子的舅舅,崔家自是太子一党。而陛下从沈家选出殿下的先生,自然就是替你选了日后入朝的根基,从我应下的那一刻起,沈家就与殿下荣誉与共了。你的选择,自然也会影响到沈家的选择。”
现如今,入朝的皇子仅太子西乾绝一人。他虽然暂时并未在户部担任要职,但掌管户部也是早晚的事。再加上他有崔家的拥护,手中还握着丞相萧存的嫡次子萧贺,几乎是半壁朝堂都与他息息相关。
沈颜也不清楚当今圣上的目的,但她与她父亲沈云良都知道,西乾月一定会入朝为官的。将西乾月交由她教导,亦是不愿让太子一家独大。
可秦王西乾清……北疆实在是太远了,西琰对他这个皇子的态度更是让人捉摸不透。
沈颜将这些话告诉西乾月,自然也是有她的考量。尚未进入官场的西乾月还没有被权力浸染,她只需稍加诱导……
“不。”西乾月忽然开口打断了沈颜的思绪,这已经是她今天第三次直言反驳沈颜了。
西乾月避开了沈颜的视线,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对不起这位半年来与她朝夕相伴的先生,更何况沈颜的字字句句亦是替她着想。但西乾月咬了咬下唇,继续道:“先生不必为我忧心,沈家和沈太尉……日后也不必因为我的决定左右摇摆。我进入朝堂以后,自会主动与先生和沈家划清界限……”
西乾清离京之前刺杀太子的行为也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他和西乾绝定然不死不休。而如同西乾月所说,无论如何,她都是会站在西乾清这方。
沈颜沉默一阵,藏住了眼中的复杂。她极为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向西乾月道:“既然如此,那说说你这么决定的原因吧,总不能真的只是因为一句关系好吧?这也太草率了。如果和先生这个身份不便开口,就把我当成你的闺中阿姊怎么样?”
西乾月脸上的慌乱一闪而过,生怕她对西乾清的感情被瞧出端倪。
“三哥他……”西乾月看似冷静,实则绞尽脑汁地说了个或许会有说服力的借口:“他两年前重伤太子还能全身而退,足以证明父皇对他的态度。”
沈颜却依旧觉得西乾月的决定草率至极,但她此刻作为西乾月的先生,只得看似默许地点点头,道:“罢了,还是等我见过这位秦王后再行定夺也不迟。”
西乾月瞬间兴奋起来,拉着沈颜的衣袖晃了晃:“那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秦王府吧!”
沈颜:“……”最终,沈颜还是没有拗得过西乾清,陪她去了秦王府。
马车停在秦王府的门前。
沈颜准备起身替西乾月掀帘,却又一次被西乾月拉住了。
仿佛那个急急忙忙要来见秦王的人不是西乾月一样,她一手拉着沈颜的衣袖,另一只手拽着马车上的桌角,身子还稳稳坐在原处。
沈颜从来没觉得这位公主这么难缠过,她重新坐回来,转而看向西乾月,脾气很好地问道:“怎么了殿下?你不想去了吗?”
西乾月飞速地摇了摇头,她也意识到自己此番举动实在是有些稚气了,脸上不免露出羞恼的神情,但她的一只手还是紧紧拽着沈颜,生怕她提前下车,语气踟蹰:“先生……容我缓缓,我、我与三哥许久未见……”再多,西乾月却也说不出什么了,毕竟两年前他们二人的最后一面,着实有些难堪。
一鼓作气来了秦王府门前以后,西乾月甚至有些害怕与西乾清的见面。她宁愿西乾清因她二哥的死恨她,也不想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无波无澜,就像他当初看杨秀的眼神……
沈颜看着她的反应,不免对两年前的事情更好奇了。
按小公主的话来看,他们二人理应是关系不错才对,难道是因为近乡情怯?可那只扯住自己衣袖的手不住颤抖又是因为什么呢?
沈颜偏凉的右手握住了那只还在颤抖不停的手,温和的目光与西乾月对视:“殿下若是有些犹豫,不妨我们明日再来?反正秦王也不是这一两日就要离京的。”
温柔的嗓音拂过,西乾月更从沈颜的目光中看出了鼓励,她深吸了一口气,摇头开口:“先生浪费了一上午的时间陪我,事到如今我再退缩,实在是没有道理。”
沈颜心里微微叹气,鄙夷了下想从西乾月这里套话的自己。若非她身后站的是整个沈家,她是当真不愿意看到这样赤诚的小公主来到诡谲的朝堂之上。
而西乾月鼓了鼓气,松开了沈颜的手,果断站起身,挑帘下车。
另一边,秦王府守卫早就发现了这辆停在自家门前许久未动的马车,立即就报给了自家统领武乔年。
自从西乾清封王以后,武乔年就领着原本在宜梅宫当值的众人们搬入了秦王府。西乾清去往北疆的这两年,将他和柯鸣留在了京中,一个留守秦王府,一个守着西山别苑。
因此,或许跟着西乾清回来的这帮人不知道门口的马车是谁的,可武乔年知道啊!
在听到来报说门口停了辆马车的时候,武乔年让手下开门准备出去看看,但门刚刚开了个小缝,他的视线才刚刚探出门去,就立刻自己伸手把厚重的大门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