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乾月缓缓坐直了身子,垂眸看着苍南,想从他的神情上摸索出他此时的想法。

而苍南……没有想法。他平躺在床上,双目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像放空了一样。

许久后,西乾月率先打破沉默:“抱歉,如果你很介意……我……”

她轻叹一口气,闭上眼睛下定了决心,继续道:“是我自私了,但我……还是不能接受你纳妾。如果你真的很介意,我可以和父皇提和离。”

“和离”二字一出,惊得苍南立刻鲤鱼打挺,也坐了起来:“不是,你先等等……”说完,他伸手狠狠拍了拍自己的头,紧接着疯狂晃动自己的脑袋。

甩了一阵以后,意料之中的,苍南的头更晕了。他相当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脑袋,努力捋出个头绪:“那什么,我先说重点,首先,不和离。其次,我不纳妾。”

西乾月的眸子亮了亮。虽然这是她意料之中的结果,但能得到苍南如此肯定的答复,她还是有种想要扑到苍南怀里的冲动。但……现在这情况,似乎不太合适。

她不动声色地握拳,将指甲掐入掌心,控制住了。

苍南呼噜了一把自己的头发,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他伸出手比了个让西乾月噤声的手势,直白道:“月儿,你先认清自己的身份。”

西乾月微微皱眉,心里跟着一紧,不知道他这话的意思:“什么?”

“我的意思是……”苍南的另一只手依旧揪着他自己的头发,转而看向西乾月有些惨白的脸,也有些慌乱,连忙小心翼翼地开口解释:“我是说,你是公主,我是驸马。要不是有这点军功和我这个岳王的名号,驸马连入朝为官接触实权的机会都没有。你就算是养上一群面首日日寻欢,我又能如何?和离?纳妾?哪个驸马有这个胆子?天家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总算是把话说顺畅了,苍南乱哄哄的脑子也终于开动了,他接着道:“这些事,是我决定尚公主以前就知道的了。而且当初我求陛下赐婚的初衷,也是为了我自己。咱俩之间没有什么可道歉的,你也不用觉得对我有什么亏欠的。虽然我不可能一点不在意,但这毕竟是你我成婚之前的事了,难道你还在意我之前跟几个女子定过情吗?”

西乾月的心情随着苍南的话起起伏伏的。但听到这里,她咬了咬下唇,毫不犹豫地插话答道:“其实还是有些在意的。”

苍南一噎,当即想起之前祝午时不时挂在嘴边的“未婚妻”祁霜霜,他立刻心虚地转移话题,说话的声音也不免大了些:“所以你别往心里去,也别提什么和离之类的话了!我刚刚的反应,只是震惊于你……你说的这件事本身。不瞒你说,在今天之前,我一直认定你是单相思。不是……就是现在,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可能呢?!我完全一丁点都看不出来啊!”

苍南的反应,与西乾月预想的相同却也不同。只有一点是她从始至终都很笃定的苍南没有那么容易就放弃她。

西乾月点点头,无奈地笑了:“你就理解成我是在自欺欺人吧,毕竟除了这件事,再也没有什么其他能证明的了。”

是的。

或许她曾经还会犹豫怀疑,可上一世的最后,他刺入她的胸口结束她生命的那一剑,是绝对没有分毫犹豫和心疼的。

西乾清对她哪有感情?全是她的自欺欺人。

之前苍南一直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眼见着已经把西乾月安抚好了,也就不再收敛了。他瞪大了眼,脸上是天塌了一样的表情:“所以!那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发生的?!除了你们两个还有其他人知道吗?!事后你们是怎么解决这个事的?!”

西乾月苦笑一声,按照她重生后的这条时间线,倒没过去多久。可这件事对于重来一世的她来说,真的有些久远了。但让她哭笑不得的是,她回想起来竟依旧是历历在目:“西乾清分封北疆后,第一次回京述职……”

-----------------

两年前。

自从西乾清被西琰赶往封地后,西乾月已经一年多没有见过西乾清了。

没人知道西乾月的这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与她最为亲近的二哥西乾承去世了,从小照看她的杨秀也死了。与她亲近的,唯独剩下一个西乾清,却也因她二哥的死对她冷淡至极。

又是一年年关,到了各地朝臣回京述职的日子,藩王也可在西乾帝的要求下进京参宴。

这是西乾月两天内的第三次来御书房了。不为别的,只是想让西琰应允西乾清回京。

“父皇,求求您了,就让三哥回来待上几天吧。”

西琰皱眉,将目光从西乾月的脸上移到案台的奏折上,推拒道:“小月儿啊,父皇还要忙,你先回去吧,这事等着朕有空了再考虑下。”

翻来覆去都是一样的拖延方式,眼看着各地使臣都前来上供了,再拖下去,年都要过完了。

西乾月知道西琰对待西乾清的态度。上一次西琰将西乾清赶走前,她来闹了几天,转而就被西琰禁足了,这一次可千万不能再犯相同的错误。

西乾月站在原地安静了一阵,时间似乎有些长。

这跟平常一直纠缠他的西乾月很是不同,西琰有些奇怪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就听她徐徐道:“父皇,你就这么安心三哥在北疆吗?以他的能耐,把北边那群野人收拾干净顺便招兵买马也不是不可能啊。”

西琰看向西乾月的眼神倏忽变沉,他微微眯眼,目光鹰隼般地射向西乾月,意味深长道:“月儿,你倒是长进了……罢了,敬德,拟旨让西乾清进京述职。”

……

西乾清回京的那日,风和日丽。

晴朗的天空没有一丝云翳,湛蓝得近乎透明,冬天的太阳仿佛照射出了夏日的温暖,独剩一份宁静和美好。

西乾月与他最后见的那一面实在有些难堪,她拦在西乾承送棺的路上,背着杨秀的尸体给西乾承送了葬。但她能理解那时候的西乾清,就算那时西乾清杀的是她,她也认了。

西乾月早早地就赶来了城楼上,想要早些见到西乾清。陪她一起等的,是西琰为她请的教习先生沈颜。

沈颜出身云州沈氏,她的父亲是当朝太尉沈运良,其祖父是云州赫赫有名的大儒,门下弟子遍布九州。身为沈家的嫡长女,沈颜自幼长于祖父膝下,才学出众,更是年纪轻轻已经官至四品。

沈颜侧目看向身旁这个她相处了半年的女孩,她年长西乾月十岁,自是看人通透些。她自认为半年已经足够她了解西乾月了,可此时这副样子是她从没见过的。动作和神态全是掩饰不住的焦灼和急切,连和她说话之时目光都没有从进京的官道上移开。与她印象中那个矜贵自持的公主完全不同。

沈颜看了眼天色,将近正午,她们已经等了两个多时辰了。她裹紧身上的披风,勾了下有些冻僵的脚指,温声开口:“殿下,要不要派人去看看秦王到哪里了?”

西乾月浑然不觉身上已然冻透,目光灼灼地紧盯着进京的方向。闻言,才将目光从远处移到沈颜身上,乖巧点头:“好的先生。”应完,挥手示意侍卫去打探。

不多时,侍卫回到城楼上,先是看了眼站在后方的沈颜,又看向西乾月,犹豫一番后道:“禀殿下,秦王……已经回府了……”

“什么?”西乾月脸上的雀跃一滞,呆愣地又问了一遍:“你说三哥他已经回去了?可我一直在这里啊,根本没看到他进京啊?”

“这……秦王走的是西京的白虎门。”

侍卫也有些懵,按照道理,进京述职的朝臣们理应走正南的朱雀门才是。但西乾清到底是正统皇族,还是第一个被分封出去的王爷,走哪个门守卫们也不敢置喙。

沈颜微微皱眉,看向西乾月。肉眼可见的,这小姑娘像是被主人抛弃了的小狗,瞬间蔫巴巴地垂下了头。

沈颜挥了挥手示意侍卫退下,走到西乾月身旁替她拢了拢衣领:“回宫吧殿下?”

西乾月此时终于察觉到身上的冷意,狠狠打了个寒颤。心里说不失落那是假的,也怪她事先没打听好西乾清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