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戏谑和玩味地看着十六:“方才那句话说得这般直白,你不是听得一清二楚了吗,此刻何必问我?”

十六原本是想难倒他,再卖个关子,却没想到这人内功好得很,不用像她一样趴在房梁上,也听见了那句话。

她摸了摸鼻子尖,有些扫兴地说道:“你方才听到那句‘货与帝王家’了?那不早说。”

“这世上想让皇帝消失的人很多,包括我。”

“想除掉我的人也很多,包括皇帝。”

“可同时想做这两件事,又有办法做到的,却不算多,还全扎堆在那宫里了,没什么难猜的。”

李玄慈说得再轻松不过,丝毫没觉得自己的话有多大逆不道。

“那你的暗卫可能够查到是宫里哪位做下的事?”论对朝廷、对内廷的了解,十六相信李玄慈必定留了不少暗桩子能查到线索。

“不必舍近求远,今晚他们不就给我们现指了明路吗?”

说罢,李玄慈抬起手来,玉白的指在幽暗的夜色中显得格外白而凉。

“方才她不是说传递消息时,夜里要仔细,那女子答话里说白天看不出来,又说夜里算过距离,如此看来,这消息只可能藏在那里。”

随着他指尖的移动,十六逐渐瞪圆了眼,最后在他指尖停止的同时,恍然大悟道:“灯笼!”

此时,那盏高挂在歇山顶前的大灯笼,开始缓慢地转动起来,朦胧的光影透过内外两层不停转动的薄纱,不时组成一些图案,乍看上去仿佛只是花纹一般。

“这原来是走马灯。”十六努力眺望着高处的灯笼,可却还是看不太清楚上面的图案,“可刚刚它明明没动,想来是用了什么法子,让这灯笼能定时旋转。”

她努力从李玄慈怀中支撑起来,想要更加看清楚灯上的图案。

却被他按了后脑勺,结结实实压回怀中,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别费劲儿了,这灯的距离必然是精心算过的,只有从某个角度看,两层灯纱叠成的图案才有意义,其他角度不过是些乱影。”

十六听他这么一说,生生从他胳膊下面钻出个空子来,四处打量起周围。

突然,她眼睛一亮,指着远处一方高塔,低呼道:“那、那儿,是不是那儿?”

李玄慈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仔细看了下,然后唇角突然勾了下。

“筒楼啊。”

十六扭头看了李玄慈一眼,只见他唇边那点轻蔑的笑越发深了,仿佛看见砧板上跳着垂死挣扎的鱼一样,不由觉得后脖颈子的汗毛有点痒。

她伸手拽了拽李玄慈的袖子,说道:“你别光自己笑得跟个狐狸一样啊,倒也和我说说。”

李玄慈低头望向怀里的十六,将她拽着自己袖子的胖手捉了过来,把玩起她软乎乎的指节。

“筒楼是布防用的,观敌预警,京郊乃重地,内有禁军把守,外有京畿各州府拱卫,其中,又分二十六卫直归于上,卫戍皇城,和三大京营守备京师,隶属五军都督府。”

“如今咱们在的这一路,正好归于五军营,其提督内臣,恰好是大皇子的连襟。”

十六被这一长串的官职军级弄得头昏,却捕捉到了最后的关键。

大皇子。

“你们李家人真是......自家人爱打自家人。”她感叹道。

驿站顶上,走马灯仍在不停转着,将光与密信一同传递出去。

驿站内,钩星把玩着手中茶盏,茶面清可照人,向上倒映着她的面容和屋顶的一角。

她轻轻笑了下,抬手将茶一饮而尽。

二六四、小色胚

那夜回来之后,还不等李玄慈有何动作,皇宫那边先传来了消息。

先是本派遣在外的大皇子风尘仆仆终于赶回了京城。

而在大皇子回来后不久,皇帝的失明,居然不药自愈了。

据传此前太医也束手无策,还从民间广为搜罗名医,连民间的偏方法子都试遍了,却半点不奏效。

李玄慈曾在私下里同十六玩笑说过,那位还搜罗了幼子进宫,怕是连童子尿,都喝过不知道几缸了。

“先帝看见江山落到这么一个窝囊废手里,怕是恨不得自己提剑来砍。”

说的时候,他眉梢眼角全是讽意,他生得一副好皮囊,又是少年模样,连显露出来的恶意,都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

然而先帝没来,倒是不知其他哪路神仙先显了灵。

皇上复明,这对如今波谲云诡的京城来说,倒算得上是个好消息,毕竟天狗现世,沸沸扬扬,人心难定。

何况天狗直指帝王失德,偏偏又是在万民面前发生的,藏都藏不住,还是盲了双目这样意有所指、令人心生猜忌的病症。

只要皇帝一日不好,便一日会被所有人藏在舌根子下面暗暗议论。

如今总算康复,且据说并非药石之力,而是天降神迹。

传闻正当阖宫都束手无策、愁云惨淡之际,皇宫一角深夜突现异光,正是皇帝寝殿,有值夜的宫人瞧见有一团霞光朝寝殿扑去。

第二日,皇帝称有凤鸟衔仙丹入梦,服下仙药后顿觉灵台清明,梦醒后就能视物了。

十六听到后刚叹了声乖乖,想卜个卦瞧瞧是哪路神仙显灵,就被李玄慈泼了冷水。

“不用算了,皇帝眼睛且没好呢,如今不过是能模模糊糊看点光影,在眼前比划指头,连是一是二都分不清,和活瞎子没什么区别,你想要拜这路野狐禅,还不如拜拜童子尿来得方便。”

十六被噎了一口,嘴比脑子快,插了腰教训人:“你别这么瞧不起童子尿,作为嫡出亲传的正牌道士,我告诉你这可是真能派上用场的,你这是恨人有笑人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