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茶水清浅透亮,随着她抬手端近,倒映出钩星如春色般明媚的容颜。

“是,我会小心的,我在白天日光里仔细瞧过,看不出异常,夜里的距离也都仔细算过,应当不会被人发现的。”旁边低头俯首的女子恭敬地回答。

“你做事向来得力,我不过白叮嘱一句罢了。”钩星笑了下,将茶盏放回去,便叫那女子退下了。

十六越听越仔细,半天才直起身来,眉头抿在一处,眼神越发凝重。

“先下去我再同你说。”她转向李玄慈,悄声说道。

十六还要再撅着屁股往下爬,李玄慈直接挟了她的腰,脚尖一点,便如游龙飞梦,转瞬便到了一旁的大树冠上,二人的身影隐匿在茂密的叶丛之中。

他一只手环着十六的腰,让她软乎乎的腰肢和绵绵的胸乳只能靠在他身上。

另一只手则背了过去压在脑后,整个人放松地斜倚着,羊皮靴子随意地踩上树枝,仿佛这里不是极高的树冠顶,而是家中堆满锦绣的软床。

活脱脱一个销金毁玉、纨绔少年的玩笑模样。

“今夜你发现什么了?”

他的气息微微拂乱了十六额上垂下的一缕发,划过她的睫毛,有些痒。

十六连忙伸手将那缕添乱的头发挽到耳后,视线避开这个妖孽,轻咳一声,正色说道:“你还记得那日我检查尸首,因为那家老太太的心肺之疾,把几乎所有人的胸膛都仔细查了一遍。”

“嗯,记得。”那缕被十六挽到耳后的碎发,又被他给拾了起来,任由发丝落在他指尖上娇缠厮磨。

十六啧了一声,也懒得管他了,自顾自继续说道:“那日我在那家孙子胸膛里找到肺部患病之象,而其父母姐妹皆无病症,才确定了他是被换了表兄的尸体。”

“可那日我查证那家孙女的胸膛时,发现虽无心肺之症,可是内脏较常人却有些微微下垂,肋骨内收,当时我没当回事,只当是天生的,可今日才知道一件事。”

“什么?”李玄慈配合得紧,饶有兴趣地问道。

“这台上唱的是金蝉脱壳计,台后演的却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十六眼神如炬,轻声说道。

“假死逃走的不是那家所谓的‘儿子’,而是那个女儿!”

“如今想来,内脏下垂、肋骨内翻,这都是长期绑缚胸腹才会出现的症状,缚带压力之下,内脏被挤压地只能往下,且看这情状,怕是自小就这么绑着,没有一日松过,可她为何要凭白给自己找罪受?”

“今夜我才终于明白了,这些怪事只可能有一个答案,那就是杀人假死潜逃的,根本不是这家所谓的‘儿子’,而是女儿,杀了自己女扮男装的姐姐,扮作是自己。再挪用拼凑了表兄尸体,装作是自己的‘哥哥’。”

“这样便布下了两道障眼法,就算被发现移尸,也只会像我们之前那样,以为是她‘哥哥’做的,无论是在暗处的我们,还是在明处的官府,拿着男装的画像去找一个其实早就死了的人,自然找不到她头上。”

十六总算将脑中最后一块残缺的线索给拼全了,有些激动地审视着这幅名为“真相”的画卷。

李玄慈看着她眸子里意气风发的光亮,心中也似乎被她胸中藏着的那股吹得正盛的风所填满。

不可一世、唯我独尊的小王爷,如今也懂得,什么叫做为了她的快活而快活。

“你今晚看到了钩星身边的女子,就猜到了这一切?”他故意引着十六再多说些。

“开始也没有,可我瞧见了她手上的茧子,那些茧子是日常做粗活糟蹋出来的,可即便如此,她左手指节上的茧子格外厚,形状也与那家做灯的匠人右手上的茧子十分相似,跟照镜子一样。”

“所以我猜测她是左撇子,平日里也惯会做灯笼的,这样一个人,又出现在钩星身旁,二人言语间还多有蹊跷,什么多亏了她才能成事,什么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实在是她们太笨,我又太聪明,才叫我一下子猜出来了。”

说到最后,十六到底得意忘形,若此刻她有尾巴,尾巴都该招摇着翘上天了。

0263二六三、谁是黄雀

十六掉出来的那缕头发,此刻正好被夜风吹得微微上扬,配上她那副得意志满的样子,和骄傲的大公鸡真是别无二致。

李玄慈看得手心痒痒,在惹她和顺毛捋之间不过犹豫了一瞬,就决定还是伸手弹了下她肥软软、肉乎乎的脸蛋瓜子。

“人被你找出来了,那方才她们说的话,可有猜个大概了?”

他故意拉长了点尾音,给十六出难题,就为了看她脸再皱成十六褶小笼包。

可是十六早已今非昔比,不仅敢还嘴,还敢冲他挑起刺来。

“我这一晚上收获良多,倒是你一直捡白食,跟着我吃现成的,现下机会来了,还不赶紧表现表现,否则你可没嘴说我。”

不知何时,十六对着这活阎王,早没了开始的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她的一颦一笑,甚至连睫毛上的颤动,都透着快活和放肆。

这似乎成为了二人之间独有的默契,有时一句戏言,几个字,甚至只用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彼此心意。

他们仿佛沉浸在只有彼此的世界的顽童,一路以来那些或可怖、或可叹、或可惜的故事,成了他们手中的球,一个抛,一个接,种种迷思便在这些对话中顷刻而解。

此时十六既已出题,小王爷又岂有不答之理。

他随意地将羊皮靴子踩得更高,整个人十分放松地斜靠在凌空的树枝上,半眯着眼,任由乌落落的发尾垂在半空中。

“你不是把答案都替我说了一半了吗?”他半斜着看向怀中的十六,下颌轻轻扬起一点。

“那你也得把另一半说全啊。”十六不上他的当。

李玄慈轻笑了声,道:“这人是灯匠的女儿,又假死出逃,这般大费周章,钩星还愿意相帮,自然是因为她有用。”

“可光是有用,逃了就算了,何必杀人,那么就不止是因为要用她制灯的技法,还得让这家里能看出关窍的其他人,全都开不了口才行。”

“她全家都是制灯的,杀人灭口,自然也只能是为了灯。”

十六点点头,接着他的话说道:“我就是这么想的,那日灯会的变故,和她绝脱不了干系。而且既然她能在自己这桩灭门案里,伪造与之前数起天狗吃人时相同的异象,那说明灯会后那么多的放火案,桩桩件件也少不了她的影子。”

李玄慈唇边挂起一点轻蔑的笑,“不过是一柄比旁人更趁手的匕首罢了,一个刻意利用,一个曲意迎合,彼此怕都心知肚明得很。”

“那挥动这柄匕首的人,究竟是谁呢?”十六突然眯了眼睛凑近,笑笑地盯着李玄慈,问道。

李玄慈看了她一眼,斜斜支了下巴,微微歪了歪头,那血红的发带就落到了他一旁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