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花了些功夫才继续说:“我没有受苦。”

“我们师门常常会接触这些跑江湖的,他们行事风格如何,多少有些了解。”

毕竟他们也“城头变幻大王旗”没几年,原来也是野路子出身的。

白童子愣了下,然后自己点点头,眼睛里是一点开心,坦荡荡地能望得见底,说道:“那就好,你这样的怂瓜,要是在那肯定会哭鼻子的。”

然后又小小笑了下,嘴巴旁挤出两个小小的酒窝,炫耀道:“我就没哭过。”

十六收了眼,没有再看他,才继续说了下去。

“你是家里出了事,或者被拐到马戏班子的吧。”

白童子愣了下,然后脸上涌出些激动,问道:“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是不是我.....”

十六却没看见他的表情,所以继续说了下去,“你脖子上挂了长命锁,那么胖一颗大寿桃,家人一定爱你得紧,才会刻得这样憨态可爱。”

“你耳朵上还有小眼,娃娃小时候身体弱,就会当成女娃娃来养,想来定是你娘亲担心你,才会给你穿耳朵的吧。”

“这样疼爱你,又怎么会主动送到马戏班子受罪,要不就是家人不在了,要不就是被拍花子的拐了。”

白童子早在十六打断他时,便沉默了下来,等听她说完,才低着头说:“是马戏班子的班主把我拐了。”

“他们要变戏法,就要找那种长得瘦小的娃娃钻进窄洞、藏进夹层,来帮忙变戏法,若是女娃娃,长大了就不见了,若是男娃娃,大了就干活。”

“我小时候身体弱,所以个子更矮些,又打扮成女娃娃,他们就瞧中了我,拐了过来,可是后来发现我不是女娃,就生气得很,常常打我,幸好我长得瘦小,可以钻进洞里帮忙变戏法,后来就没有怎么挨打了。”

白童子说到后来,甚至有些天真地笑了起来。

十六却知道,那些不见了的女娃娃去了哪里,入了下九流的女娃娃,连再想当良身卖进大户做奴婢都不行,而是被卖进了窑子,还是那日日接客、来者不拒的窑子。

班主将这些幼童的价值压榨完了,等他们身量长大到没办法再替他弄虚作假,便把他们当牲口一样卖出去。

可她没有说,她说不出口,只笑着摸了摸白童子的头,问道:“后来呢?”

“后来,起了场大火,大家都烧没了,我和红童子就逃出来啦。”他笑起来,唇边的酒窝又隐隐可见。

十六没有说话,然后对他笑着说:“你肚子是不是饿啦,我可会吃东西,也可会做东西了,我藏了好多好吃的,你肯定一样都没吃过。”

白童子被哄得高兴起来,马上就要蹦下来,十六好容易按住他,给他去取她的宝贝零嘴。

等她进了另一间房,李玄慈和何冲、金展早已等在那里。

十六按了按自己的情绪,对着师兄说:“这次,恐怕是活人煞。”

洞仙歌九十一、姐姐(2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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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按了按自己的情绪,对着师兄说:“这次,恐怕是活人煞。”

何冲一下子站了起来,面上凝重起来,“你可确定,真是活人煞?”

十六轻轻摇了摇头,将自己与白童子方才的对话说了出来。

金展有些不解,开口道:“可你们也说这白娃娃身上没有妖气,是如何看出他是那个什么活……活人煞?”

李玄慈却凝眸一瞬,抬头问道:“这活人煞,怕不是活人吧?”

十六有些惊讶,活人煞十分罕见,道门中尚且不是人人识得,更何况李玄慈并未修过岐黄,可瞧他语气,却像是瞧出了内情。

或许是她脸上的讶异有些明显,李玄慈只一抬眼,便心如明镜。

“方才你说的话,若不是他撒谎,便是其中有古怪。”

“单说他的长命银锁,若真进了那种地方,还能让他留到今日吗,早盘剥干净了。”

“更何况,说的那场大火将马戏班子的人都烧死了,偏偏他们两个童子平安逃了出来,连个烧疤都没留,如今又有了这样控制邪火的本事,若说他是活人,我反倒要刮目相看了。”

李玄慈三言两语将其中疑点剖了个干净。他横坐在灯光里,侧颜如工笔刀刻,手上把玩着一盏青色的瓷杯,漫不经心,却又一击致命。

他向来是不信这世上有如此多的蹊跷,善也好,恶也好,往往其中因果交织,只要揪出一根线,便能将真相从这团乱麻中钓出来。

十六的睫毛眨了两下,突然感觉到有些挫败,有股冲动想要敲一敲自己的脑袋,为何她就不能这样聪明呢。

不对,她已经很聪明了,从小到大,那么多书,便是藏书阁咬遍古籍的蛀虫怕也没她背得熟。

可她为什么就不能像这人一样,哪怕不在现场,哪怕只是听人这样简略转述,就能一下找准关键。

但十六不是那种丧气的性格。

马步扎得不如师兄好,她将自己身上绑了沙袋练了三天,最后累得只能在床上躺尸,符画得不漂亮,她偷偷攒零用钱买了一大堆空白符咒,可练来练去还是不漂亮。

可那又怎样,十六每次折腾完,摸摸快废了的胳膊腿,也只能拍拍肚子,安慰至少她吃得多,既会吃,又爱吃,她也有旁人比不上的优点啊,所以在有些地方比不上旁人,也是正常的。

如今,十六也照样小小地拍了下自己的肚子,才点头回答。

“你猜得对。”她那颗圆脑袋轻轻点了下,然后继续说:“而且他的长命锁上刻了字,是他的生辰,我算了算,如今也该有十二岁了,可他看起来却还是个五六岁的童子模样,就算再是体弱,也不至于看起来这样小。”

何冲听完这话,托腮沉思,随即说道:“这样看来,倒真有可能是活人煞。”

然而他转身看到金展安静站在李玄慈身后,面上却是满满的“我不懂,但我作为一个忠诚寡言的下属绝不多问”的表情。

在这严肃的情景下,何冲差点笑出来,赶紧使出和自家师妹一脉相承的装相大法,一本正经开始解释起来。

“人命有死活,活则魂全,死则魂散,或投入地府黄泉,或消于天地大极,若魂魄飘零,则成鬼,总之这世上人鬼精怪妖,到底是有归处的。”

“可这活人煞不一样,它已经死了,却不像鬼没有形体、只剩离魂,也不像精怪是活物修成的。它没有魂魄,行动举止却和活人一样,能呼吸,能流血,有七情六欲,十分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