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落点头:“里面有个人是那晚我在街上遇到姑娘的时候,见过的一个暗卫。”
“你是说……”梁未平结结巴巴地道,“陈二公子的暗卫?”
“嗯。”莱落哼了一声,“当时他蒙着面,我倒是没见过脸,可是他的身形和武功我不会认错。”
屋子里的火光闪了闪,炸出一丝火星。几个人都没有再说话,气氛一时安静下来。陈家……陈衍掌握着南衙禁军,他若是一句命令,让夏桓带着金吾卫抓人,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是陈家为什么要置林晚卿于死地?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他们与十三年前的萧家谋逆案毫无牵连。既然之前都能独善其身,如今他们又为何要来蹚这摊浑水呢?除非……
“嗡”一声耳鸣,苏陌忆瞳孔巨震,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
陈家是皇后的母家,当时萧家落败、萧良娣失宠,陈家可谓是直接获益者之一。陈良娣被晋为太子妃不说,陈衍也接任了萧景岩金吾卫中郎将的职位,陈家风头一时无两,所以……有可能吗?心下一凛,苏陌忆被自己的这个推论惊出一身薄汗。他随即起身,袍裾一撩就要冲出去,却被莱落唤住了。
莱落碧蓝的眸子透着寒光,语气冰冷:“所以,你相信萧家是无辜的吗?”
苏陌忆一怔,没有说话。
莱落亦没有等他回答,兀自又问:“你能护住姑娘吗?”她不依不饶,手上捏着那块白瓷的碎片,几乎要捏出血来。
莱落撑着自己站起来,走到苏陌忆面前逼视着他道:“你若护不住,今夜所经历的一切,就是姑娘往后的人生。一旦暴露身份,等待她的就是十死无生的境地。如若至此,你便将她交给我,这里容不下她,我陪她去更好的地方。”幽幽的烛火下,那双冰冷的碧蓝眸子里总算是多了几分柔和之色。
苏陌忆怔忡着,因为他都要忘了,林晚卿是背负着“罪臣女”之名,苟活于世的人。过往的十多年里,她涉水过河、如履薄冰,活着对于她来说,已经是咽血吞齿的艰辛。喉咙有苦涩的痛意,他只觉得好似被莱落喂下了一把刀。利刃滑下去,从喉咙到心口沥沥地滴着血。
苏陌忆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林晚卿问他,错杀一个好人和放过一个坏人,哪个是更严重的错误,他说,是错放坏人。他还想起在洪州的时候,因为莱落,他责备她感情用事,不应当对“嫌犯”给予太多的共情。故而一直以来,对于林晚卿来说,他始终先是朝廷亲封的大理寺卿,之后才是那个她可以交付身心,托付终身的人。
云翳游散,露出一个黎明。
苏陌忆看着莱落,笃定地道:“我不仅要护她,我还要给她你给不了的自由。我要她不用再躲躲藏藏、隐姓埋名,我要她兑现承诺,堂堂正正地成为我的世子妃。”
第36章晨曦
月色洒进回廊,冬夜里四下静谧无声。冷风将廊上的灯笼吹得晃动,点点光影投到地上,散漫地变化着角度。
苏陌忆驻足,转身看着一路跟着他的梁未平,眼神冷冽地问:“你跟着本官做什么?”
“我?”梁未平愣愣地道,“卑职没有跟着大人。卑职是要去看林贤弟,恰巧顺路罢了。”
苏陌忆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几度,却捺着性子提醒道:“这么晚了,梁主簿不休息吗?”
梁未平无知无觉地摇头:“不打紧,看了林贤弟再休息也不迟。”说完他伸手示意,要苏陌忆走在前面。然而他的手却被苏陌忆抓住了。
素月流辉,洒了满地。面前光风霁月的男子眉宇间染上一股阴翳。苏陌忆几乎是咬着牙对梁未平道:“梁主簿还是现在就回房歇息吧。”
明晃晃的威胁的语气,梁未平哪敢说不,哆哆嗦嗦地拜别苏陌忆,一溜烟儿地跑了。
苏陌忆这才轻手轻脚地往林晚卿的寝室去了。
回廊尽头,茜纱窗内流出明灭的烛光。苏陌忆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先扯松了衣襟。他猛吸几口气后,又把扯松的地方给捋紧了。
“咳咳……”苏陌忆假意清嗓,弄出了一点声响。须臾,面前的门“吱哟”一声开了,苏陌忆猝不及防地后退两步,一张脸霎时红到了脖子根。
“我……”他起了个头,觉得不对,话锋一转,又道:“你……”虽然抬着头,但他的一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地面,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起来十分诡异。
“世子?”回答他的却是一个不太熟悉的女声。
苏陌忆抬头,见面前的是府上的老嬷嬷,一瞬间松了一口气,同时也略感失望。他很快板起脸,换回一贯的清冷做派,指了指里面言,言简意赅地问:“睡了?”
老嬷嬷点点头。
“嗯。”苏陌忆侧身往里面迈了一步,关上了门。
屋里只点了两盏灯,已经快要烧完了。残光昏暗,朦胧得连个人影都照不出来。
罗帐没有放下来,用玉钩挂在架子床两侧,露出里面那个平躺着的人。看不见脸,只露出一节雪白的脖颈和肩膀。
苏陌忆踟蹰了片刻,终是走过去,俯身想替她掖一掖锦衾。
“嗯……”随着鼻息间的一声轻哼,苏陌忆的手被她握住了。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来,无奈她拽得太紧。僵持着的手一时停在了半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景澈……”极细极细的呼唤,恍惚得如风掠过。
苏陌忆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床上的人蹙着眉,又唤了一声“景澈”。这一次,是略带哽咽的声音。
苏陌忆只觉得心上被揪了一把。他无可奈何地叹口气,侧身坐在了床边。
林晚卿似乎做了一个不怎么好的梦,一直支支吾吾呓语不断。凑近了,苏陌忆才从她含混不清的话里辨认出来,她说的是“景澈,别走”。
苏陌忆一愣,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他努力下压着翘起的唇角,抚了抚她微蹙的眉心,语气不善地道:“要走的人从来都不是我,是你。”说完不自觉地将她的手握紧了一些。她好像瘦了一点,原本就只有巴掌大的脸,如今更是没了什么血色,下巴也尖了一些,看着便叫人心疼。
苏陌忆理了理她微微汗湿的鬓边,干脆侧身躺了下来,伸手将人捞进了怀里。
林晚卿终于安分了一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往他怀里埋得深了一些。
“睡吧。”苏陌忆侧头,轻轻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喃喃着,“我不走。我说过的,以后你睡着了,我都带你回来。”
罗帐灯昏,一夜好眠。
清晨,床头飘落一线天光,轻得像玉钩上的纱帐。耳边有窸窣的呼吸声,很轻很轻,若不是有湿暖的温度擦过头顶,林晚卿几乎要以为这是她的幻觉了。她昏昏沉沉地醒过来,先是被眼前的喉结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蹬了蹬腿,踢到那个人,随即看见那个喉结往下滑了滑。
思绪很快回拢,昨夜发生的事情都在她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阵熟悉的男子味道溢满鼻腔,她终于说服自己相信:这个半夜爬上她的床,搂着她睡了一晚的“登徒子”,正是盛京大名鼎鼎,“最超脱风月”的苏大人。心里很快漫过一丝甜意,她鬼使神差地放缓了呼吸。林晚卿往后挪了挪,悄悄抬头,入目的是那张光风霁月的刀刻般的俊颜。
苏陌忆睡得很安稳,深邃的眉眼微动,带起两片浓密的睫毛,像栖息在他脸上的墨色蛱蝶。
林晚卿看得愣住了,忍不住伸手隔了一段距离,去描摹他的五官。
“眉毛……眼睛……鼻子……”纤指滑过他的脸,林晚卿像是着了魔,眼睛一眨不眨地跟着游走的指尖,逡巡在他脸上的每一个部分。
“嘴巴……”手指最后停在了嘴唇处。苏陌忆的嘴唇很薄,摸起来也是凉的。听人说,这样的人最生性凉薄。也不知是不是没睡醒的缘故,林晚卿忽然很怀念他的味道,便鬼使神差地撑起身,朝着那张没有什么血色的唇轻轻印了下去。
苏陌忆睡得很沉。她的唇贴上去的时候,他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一丝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