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陌忆的心跳漏了一拍,却依旧镇定地吩咐道:“你等会儿去找她们录一份口供,看看她们昨夜都在哪里,做过什么。”
叶青一头雾水,挠着后脑勺道:“都是些年过五十的妇人,晚上不在家抱孙子,难不成还在宗案室分析案子?”
“……”苏陌忆的一张脸黑成了锅底,向着叶青投去一个眼神。
叶青的笑逐渐变得僵硬,闭上嘴飞快地逃走,却听身后的人沉声道:“将东市和西市的所有药铺都查一查,看看可有人于今晨去买过避子药。”
“避、避子药?”叶青还没来得及问个明白,雷厉风行的苏大人便又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叶青:“……”
苏陌忆的马车很快进了宫。后宫一般不许朝臣入内,但苏陌忆有太后的特殊照顾,故而隔三差五进个后宫请安也没人阻拦。他甫一进宫,就有内侍来领,带着他直接去了皇后的承欢殿。
成昭帝和太后也在,两个人表情沉重,皇后红着一双眼睛,看样子是刚哭过。
未待苏陌忆请安,太后先开口了。她颇为谨慎地屏退左右,待殿里只剩下他们四人的时候才道:“昨日姝儿出事了。”
苏陌忆瞳孔微震,当即明白太后口中的“事”,当是有损皇家体面的大事。
“昨日她的几位侍女来报,说姝儿在围场北郊走失。金吾卫带人去寻,在一处古寺中发现了昏迷不醒的她。”
苏陌忆这才把整件事情串了起来。宋正行算计的是他和嘉定公主。若不是他昨日走得及时,只怕一进那间古寺就会有人来上锁,当金吾卫赶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他和嘉定公主苟合的画面。饶是皇上和太后再疼他,也断然不可能放下皇室的颜面。到时候,迎娶嘉定公主就成了他唯一的选择。南朝祖制,驸马不得担任朝廷官职,到时候,他手上的案子就会被皆数交出去。接手的人,估计他们也已经安排妥当了。而且嫡公主清誉被夺,无论苏陌忆是不是被人陷害,很难说皇上对他会不会生出什么微妙的隔阂。
不费一兵一卒,一箭双雕的事,宋正行的算盘打得可真好。
苏陌忆轻笑两声,凉薄的声音带着森然的寒意:“那公主可有碍?”
陈皇后闻言,抽泣道:“姝儿倒还好,但是这被绑走的事要是传出去,恐怕会有一些风言风语,毁了姝儿的清誉。她本就不在本宫身边长大,如今又遇到这么一遭……”
一旁的太后也跟着叹气,她盯着苏陌忆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把话说出了口:“姝儿说她收到了你的信,要她前往北郊一聚,这才……”
“我的信?”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所以苏陌忆的语气十分冷静。
“孙儿若是要见嘉定公主,何必去北郊那种惹人非议的地方?况且,倘若孙儿对嘉定公主有意,皇祖母和皇后娘娘本就欲意撮合,孙儿也犯不上做这样的蠢事。”
陈皇后还想说点什么,但被太后压下。她点头,看着苏陌忆道:“祖母听闻昨日你的部下在北郊遇到一伙山匪,此事可是与那伙山匪有关?”
苏陌忆停顿了一下:“山匪还没有那个能耐算计到嘉定公主和孙儿的头上。”
“这么说……”太后与苏陌忆对视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随后心领神会地道:“那就是前朝的事了。”
太后亲昵地拉了一下一旁欲言又止的皇后,宽慰道:“前朝的事,后宫不宜过问。景澈是哀家一手带大的,人品和能力,哀家都信得过。他一定会查明真相,为姝儿讨回公道。”说完起身就走。
陈皇后见太后已经做了担保,而且有意回避接下来的谈话,自己当然不敢再说什么,便也慌忙辞过永徽帝,退下了。
殿中只剩下君臣二人。
沉默了许久的永徽帝这才问道:“此事莫不是与宋正行有关?”
苏陌忆目光一敛,不置可否。
永徽帝的脸色当即又沉了三分:“看来他们知道你在查宋正行,是真的慌了。”
永徽帝没有说宋正行自己慌了,而是他们慌了。君臣二人都很清楚,无论是假银案,还是如今这个已经算计到皇家的案子,宋正行都只是一个顶在前端的棋子,若是要强力拔出,指不定还会引起更大的风波。故而在没有完全摸清楚对方情况的时候,宋正行这颗棋子还不能丢掉。
苏陌忆道:“能在公主身边动手脚,若说他与皇家没有半点关系,怕是难以做到。”
永徽帝闻言一凛:“你是说,他们在宫里也有人?”
苏陌忆道:“臣不肯定,但小心总是好的。”
从宫里回来之后,苏陌忆又洗了三次澡,直到已经擦得快要破皮了才停下。叶青见他一副埋头自残的样子也感到有点害怕,一早就躲得远远的。
夜已深,书房里很安静。
苏陌忆将叶青报上来的厨娘口供,和盛京所有药铺的记录都反复看了无数遍,直到灯油都快烧干了才停下来。什么都没有……真是太奇怪了……他烦躁地揉了揉额角,起身熄灭烛火。大理寺一向很安静,空气中浮着阵阵雨后青草的幽香,地上能看见一脉流云泼墨的影子。
苏陌忆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已经有好几日没见过林晚卿了。虽说两个人不像他和叶青的关系,可自从林晚卿入大理寺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一整天都没有来他眼前晃悠。以林晚卿的脾性,在他眼皮子底下都能隔三差五地闹出事情。加上春猎,已经四日,她竟然能安分这么久?
苏陌忆思忖着,原本一张无甚表情的脸上多了几分不耐烦。再抬头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竟然鬼使神差地踱到了林晚卿的屋外。可是……两个人的院子,明明是两个方向……
苏陌忆闭眼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自己最近真的是太累了。可是想归想,他的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没有挪动半分。
月光下,檐下那扇紧闭的小窗里还亮着灯。火光明灭,如流水泼洒,悠悠淌了满地。窗内的那个人伏在案前,埋头翻书。她握笔的姿势很好看,不似男子的挺拔大气,隐隐带着女子的秀美,却不娇柔。她看书的时候,头会偏向左侧,露出一截修长纤细的脖子。耳后那些散乱的头发,会贴在她雪白的脖颈上,像雪地里新长出的柔软的藤蔓。
脖子……苏陌忆背心一凛,一种熟悉的酥麻感从脊背直蹿耳尖。他突然想起那一夜,在宗案室里那个同样纤细的身影。他的心跳乱了节拍,就连呼吸也重了几分。
他到底在干什么?大半夜不睡觉,跑到别人窗前来发呆?苏陌忆倏然感到懊恼起来,眼光匆匆避开茜纱上的那一抹缥缈的烛火,转身却看到月色下与他一般伫立而望的熟悉身影。
司狱……
苏陌忆的嘴角抽了抽,觉得头更痛了几分。
这傻狗半夜不睡觉,跑到林晚卿门口守着干什么?司狱抬头看到他后,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闪着愁绪。它默默地走上前来,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苏陌忆的手心。
方才还模糊的感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蹭彻底荡平了。这傻狗……是在可怜他?不然为什么摆出一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样子?被一只狗安慰了的苏大人并没有觉得好一点,反倒气得拖着自家的狗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色迷心窍!”苏陌忆自言自语地说。
“啊呜……”司狱也同意。
月色清明,几盏宫灯摇曳。
卫姝站在窗前,望着远处一行幽然闪烁的火光,向着承欢殿而来。那是皇后和太后的步辇。
一刻钟之前,她才被人从屋梁上抱下来,哭着闹着要自尽以证清白。这件事终于惊动了太后。
上次的计谋失败,那群人当然不会就这么放过她。他们要她想办法介入苏陌忆对这件案子的调查,以提供情报。她要接近苏陌忆,除了通过皇上,就是通过太后。可是无论皇后怎么劝说,太后始终不愿意对苏陌忆的事情松口。下下之策,她只得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