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手臂?
涂山一跃而下,爪子刨了刨,里头露出个早已冻死的少女尸身来。
“……”病心唇角微动,细细朝着整片倾斜的雪野看去,才注意到茫茫白雪之下,旁逸斜出的那些所谓的“怪石”并不是石头,而是一个一个被风雪掩盖的凡人的尸体。
因此处严寒冰封,这一个个的尸体并未腐烂,而是如冰冻般干枯僵硬,密密麻麻。
涂山大骇:“姐姐,此处竟是个万尸岗?”他连忙又跃两步,朝一块儿“石头”下方扒楞数下:“这……这里也有。这是个少年郎。”
病心眸色微冷,袖中金蛇鞭绕与腕儿上,神色阴翳:“我早该猜到,这等巨大瘴云,哪里是随随便便就能设下的?如昔年魔尊、如今青丘这样的人,是比肩真仙的能耐。什么寒鉴仙君……我堕天前,从未听过。寻常修士,岂有三十年便是臻至巅峰的大能?”
“所以说……”涂山到底也是灵狐出身,于这等秘术阵法,略有耳闻。他霎时明白过来,“所以说,这朵瘴云,乃是以“精魂”之法,取人类少年、少女的魂魄炼制。少年人三魂六魄精纯有力,横死非命,化为怨瘴。这朵瘴云是以万人冤瘴为源设下,才能如此强大!裴九郎未及冠,又已练气,还是杂灵根,能炼五行之瘴。是设这瘴云最罕见的原料!”
病心不再停留。她攥紧手中金蛇鞭,踏雪而行,朝着前方光芒处急急赶去。
光芒越来越清晰,那一方鲜血干涸、晦瘴萦绕着的巨大石质祭阵,徐徐出现在病心眼前。祭台中心一道凶狠的瘴烟直抵天穹,逐渐扩大成那朵不断盘旋的巨大瘴云。
而裴九郎,就躺在阵心,生死未知。
月德一身素衣,临雪而跪,双手捻诀于心口,不断祭唱着什么。不知念至哪一字句,她忽然停下动作,猛然转过头来,绯红的眼眸映出病心的身影,惊诧不已:“怎么是你?”
“月德仙子。”病心看向她,声音隐怒。
月德完美无瑕的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惊慌失措:“我的酒怎会没有用?你……不是修士?”
“抱歉,我不能让你杀了我这倒霉的小徒弟。”病心向前一步,冷冷自嘲,“我当真是年岁渐长,记性也不好,竟忘了这茬。月城城郊差人绑架少年少女的始作俑者,也是你吧?”
“是你?”月德竖眉警惕,扑了扑身上雪絮,颀身而立,面向病心。她脸上那种惯见的温柔得体尽数收敛,字句冰冷:“真是巧。若非我设在月城掳人牲的匪寨被人剿毁,瘴云难以再继,我也不会冒险掳了你这徒弟。道友,要杀我吗?”
病心抬头看了看那朵遮天蔽日的瘴云,果然立于当下,可以察觉出中心细若的崩塌:“我想想。”她似乎真的在认真斟酌,仔细思虑着某处紧要的环节。
“这位道友,看着不似灵修。山神陨落之后,九重天大行其道,咱们都不容易。”月德亦向前一步,一白一红两人遥遥对峙,“若无再无人牲,瘴云还能持续几日。待瘴云崩塌,此处妖气、魔气盘桓,九重天只会蛮横剿灭。那时候,大伙儿都会遭难。都会。今日唤你喝酒的酒肆掌柜、给你指路的柳仙娘子、甚至偷书看的小老鼠阿孔……根本来不及见证大道,就会死于非命。”
病心转过眸子,对看向她:“月德仙子,你说的很对。但与我徒弟何干?”
月德直直看向病心的眼睛,“道友的徒弟难得少年修士,以他为祭可以为整个逍遥谷多偷百日安宁。我没有选择。你……一定觉得我作恶多端吧。”
“百日安宁,如此朝不保夕?”病心微微思忖,答道,“我不管你要杀哪个祭哪个,我只管你身后的那个小子,是我徒弟。”说着她手中金蛇鞭凌空一卷,霎时风雪黯鸣,一道电芒袭去,只将祭台上的裴九郎浑身缠住,一路拽着雪絮迸溅,拖至了自己脚下。
病心抬脚一踩,按住来势未消的裴九郎。
“道友。”月德蹙眉,“你有神器傍身,修为也应当在我之上。我不擅斗法神通,或许不敌你一鞭威力,但……为了逍遥谷三千同袍,我不能放你徒弟离开。苍云北国昆仑山下妖修月德,但请一战!”
病心放下脚,看向面前神色绝决的白衣女子。
突然有些喜欢她了。
“道友?”月德神情坚定,双手捏诀。
病心扬眉:“领教。”
月德周身冰雪迅速凝结,一阵寒烟席卷而起,整个山顶顿时陷入风雪。她浑身白衣翻飞如云,额角青筋渐浮,祭出十分灵力!
管她是术是咒是阵,病心抬手便是雷霆一鞭,直指月德面门
却听一声凤啼般的清鸣忽然响起在身后,一道冷色冰刃自病心身后急急射来,只将她手中金蛇鞭握柄打落一松,霎时落入厚厚的雪泥之中。
病心还未来得及回头细看,却听身后响起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
“欲海神姬在上,还请手下留情。”
0068仙君
来人于漫天黑夜下风雪中独行,清冷绝尘,周身如覆霜雪。一双重瞳眼眸,黑发四散,面容十分陌生。
便听月德一身急呼,骤然跪下:“师父!”
“师父……”病心蹙眉,仔细打量那男子。此人身形出众,仙骨风采,如此风流姿态,倘若见过定不会忘记。既不记得,便定然是初见。
他却……认得自己,口口声声喊的欲海神姬。
那被月德称作师父的男人声色浅淡,只朝病心一拜:“月德犯下大错,若神姬要罚,做师父的,寒鉴愿为代受。若要抵命,也无二话。”
“你认得我。”病心趋近一步,眸光扫过这自称寒鉴的男人身上。他眉眼之间似与阿阴有一两分相似,但却不抵阿一半琼枝玉树的姿容。
逼近来看,既不见他身上妖气、也未察觉魔气……甚至未有半丝流出的灵气。
“自然认得。曾于昆仑之巅,借主人的光,窥见过神姬姿容。”寒鉴神色沉静,并不直视病心的脸庞。
“你是……”不是妖,不是人,不是魔。病心狂跳的心口中,只有那一个答案,“灵器……昆仑镜。”
器灵,昆仑镜。阿阴以龙息温养的镇山之物,昆仑镜。
病心曾与烛阴无数次在那面神镜面前缠绵交欢,她每每促狭着捏着他的下颌,要他看自己情意沉溺时的模样。总能在昆仑镜里,捕捉到阿阴绯红的耳根和煽情的身体。
寒鉴垂首:“神姬说得没错。我的徒儿伤了您的徒儿,我愿代徒受过。”
一时间,什么徒弟不徒弟,瘴云不瘴云的,病心悉数不想再管。只上前一步,一把揪住寒鉴佩着雪玉的衣领,“阿阴呢。”
“主人……”他肩膀极不自然地微微颤抖,“陨落了。”
“说谎!”病心猛力一拽,不肯去信,“麒麟、陆崖都还在,怎么可能只有阿阴陨落?!”
“那日欲海塌陷,昆仑山雪崩不止。主人于昆仑之巅的魂灯熄灭了……”寒鉴冰冷的手徐徐按在领口,“我自天上坠落,摔碎了原身,只能化形为人。”说着,他于狂风暴雪之中解开上衣,露出浑身如蛛网般的疤痕。
“……”病心只觉得好似一盆冰水自头浇到了尾,“不可能。”她拂袖捏住寒鉴下颌,逼他迫视自己,“你说谎,岂会如此?!”
寒鉴被她骤然抬起了下颌,无限诚切:“主人自言,因您而生。若非陨落,岂会三十载踪迹无存!”他亦痛心,迎她双眸,眼神忽落在病心手上的脊戒上:“……神姬!你手上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