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1)

“谢书,你他娘别怕!不准跪!”终于陆三也被制住,红.卫兵全都站在他身后,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们刚才的孬劲没了,他们又成了祖国初升的太阳伟大领袖最坚强可靠的卫士,刚才被陆三按在地上打得灰头土脸的红.卫兵使劲踹在陆三的左腿上,又一挥袖子,“同志们,革.命的叛徒已经被人民制服,咱们别怕,带着他们去游街!把他们的丑恶嘴脸揭露出来!”

秋天清晨,霜寒地冻,天色惨白,地上随处可见已经干涸了的黑血,大字报一层叠一层地把墙壁压得不堪重负,广场上一地烧残的戏服纸屑,被□□过的戏子垂头丧气地跪在那一堆灰烬之间,朝着自己脸上画惨不忍睹的油彩。

以往这个时候人们大多在睡觉,但是今日却格外热闹,熙熙攘攘的看客冷笑着等着看热闹,你推我搡地争着朝前挤,陆三和谢书被压在高台上示众,一个红.卫兵正慷慨激昂地宣读他们的罪状,“同志们!今天我要揭露这两个人的罪行,大家好好看看他们,他们一个是流氓黑社会土匪头子陆三儿,一个是旧地主阶级走资反动派谢书!他们潜伏在群众之间,动机不纯,是社会.主义的毒瘤!更重要的是,这两个男人关系龌蹉!是变态是流氓是腐化我们纯洁群众的恶源,我们今天就要彻底清除他们!”

“老子是毒瘤?老子打鬼子的时候你他娘还没个瘤子大!”陆三挣扎着对红.卫兵怒目而视,“小兔崽子翻了天了!你他娘有时间批这个斗那个,怎么就没时间去前线洒狗血?”

“呵,现在是和平年代,我们是祖国的未来新生的钟摆!你一个反动派别对着我们撒泼!反.动派全国共讨之!人民共伐之!让他跪下!”红卫兵话音刚落,一群人又对着他拳打脚踢,谢书在对面不住地尖叫,“你们别打他的腿!打我吧!打我!”

“谢书,你别以为你逃得过,你们老实交代,潜伏在人民内部究竟是何居心?你们两个人的腐.败关系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你们互相揭发!你先来!”红.卫兵把谢书朝台前一推, “说!”

“我们没有错!”谢书被推搡着踉踉跄跄差点跌倒,却还是不改口。

“好啊,不说是吧,给我打!打到他们交代清楚为止!”无数的拳脚像雨点一样落在他们两个人身上,他们的目光却八分也没从彼此身上挪开,红.卫兵的声音好像隔着一层水涌到耳边,怎么都听不真切,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失了真,半真半幻之间,过往和现实交织。

“同志们,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一切的蛛丝马迹都逃不过我们的眼睛!陆三,还在西南作威作福的时候,就和地主阶.级大少爷谢书搞在了一起,谢书改不掉他腐朽的资产阶.级作威作福的作风!贪恋陆三的权势,半推半就地跟了他!他们作风腐败奴役人民!”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小姐,你可抓紧了,要是从马上掉下去,爷可不费劲再救你一遍!”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放你走。”

“我希望你好,不是跟我好也行。”

“老子是有家室的人,别对老子动手动脚!”

“老一辈的人都说,这夫妻拜堂叩首才算是牵了红线,就算以后一个先死下了黄泉,也有红线牵着,到了奈何桥就再走不远了,另一个还能寻到他,来生还做夫妻。”

“谢书,你别怕~”

“咱们相识多少年了?”阳光惨白的午后,谢书问。

“二十二年了,还有日后的很多年,咱们还能一起走下去。”

红卫兵狂热的声音和记忆里那个土匪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传来,“他们这是自绝于人民!必将被人民所冲击!”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有些话再不说,这辈子可就没机会了!谢书,你说啊,说出来!

谢书突然很想笑,他想告诉陆三,没有以后的许多年了,这就是我们的一辈子了。

“我揭发!我揭发!”谢书突然疯了一样地挣开压着他的红卫兵,他仿佛把全部的力气用上了,一瞬间整个广场空旷无声,只有他歇斯底里的声音自白一般吼着,“我说!我要说!这些年,我怨他,气他,恼他,他是土匪是强盗他确实抢了我~”谢书一次又一次地泣不成声,“可是他从来没有逼过我!陆三,我不后悔跟了你!”

“按住他!堵住他的嘴!”红.卫兵没想到他会这样说,立即慌了神,“他们死不悔改!立刻处决!押着他们的头,叫他们磕头!”

“南蛮子,你看那屋檐下的红灯笼像不像喜烛?”谢书笑了,他跪下,竟带着欣喜,跪天地神佛,跪他的好姻缘,跪那个在对面对他笑起来的那个人。

“流氓!变态!”台下看客也哗然了,指指点点不知在说些什么。喧闹无比,似是齐声道贺,宾主尽欢,远处有钟声隔着云雾响起。

“像!”陆三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吼出来。

“一拜天地!”那声拉的很长的贺词终于在枪响后戛然而止。

傻子,到了奈何桥边,千万把红线拽住,别把我弄丢了。

人群中一个小女孩扯扯母亲的衣角,懵懂的大眼睛空洞地看着地上那一滩血迹,“两个男人也能结婚吗?”

母亲慌张地捂住了她的嘴,“瞎说什么呢!”

女孩乖乖闭嘴不说话了,眼睛却一直盯着那个方向。

可是,他们明明在笑啊。

第7章 第7章:傻子,闭嘴

四月的阳光暖暖地穿过云层,透过茂密的树枝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影,明德高校分为初中部和高中部,两个学部的建筑风格一中一欧,十足的中西合璧。初中部的建筑风格很是复古,白墙蓝瓦的中式教学楼旁种满了樱花,大片大片的樱花像是燃开的粉红色火焰,随风被卷起的花瓣是溅起的火苗,远处传来学生朗朗的读书声,给整个校园都笼罩上了一层书卷气。

灌木从后却传来一声压抑着的痛呼,哽咽了一声又停下。

“你他妈闭嘴!傻子,你是存心想把人引过来对不对!”一个染了黄毛的小混混流里流气地把一个少年朝地上一推,少年重重地摔在地上,疼得吸了一口凉气,却真的没再发出声音,一脸委屈地咬住下唇,掌心被烟烫伤的地方形成一个红色的小点,在大片惨白的皮肤映衬下格外好看。

小混混看着他乖顺的样子,气焰更加嚣张地对他呸了一声,“还真是个傻子。”之后立即腆着脸对身后的人赔笑,言语里百分之一万都是奉承,“少爷,我已经教训过他了,这傻子不敢乱叫了。”

孙乔安哦了一声,合上了手中的书,仿佛刚才他只是置身事外一般,围在少年身边的人自觉给他让出一条路,他径直朝少年走过来,少年仍旧一脸呆滞地坐在地上,听着脚步声一步一步朝自己靠近,一双修长笔直的腿在他面前站定,裁剪得体的西装裤配着深棕色的皮鞋,给人一种浓厚的书卷气。孙乔安在少年面前蹲下,声音低沉带着些微沙哑,“你就是谢书?”

谢书下意识朝后面瑟缩了一下,紧紧攥住被烫伤的掌心,眼中终于有了恐惧的神色,刚才这个人满脸笑意把烟头按灭在自己手心的经历让他心有余悸。

孙乔安却笑了,他理了理谢书细碎的额发,动作轻微的像是哄小动物一般温柔,另一只手却按在了谢书手心的伤口上,谢书再也忍不住,吃痛地想要挣扎,那只上一秒还在抚摸他的手却死死按住了他的嘴,血从谢书的掌心流出,流成一条血线,他因为痛苦不住地把自己的手朝外收,指节蜷缩着,破碎的哭泣声夹杂着含糊的哽咽听不清楚。

孙乔安笑意更深,隐在银框眼镜后的双眼森冷无比,引诱一般问道,“傻子,你也知道怕我啊?”

那群小混混平时都只是狐假虎威地吓唬吓唬人,从没见过有人能一边笑着一边做出这种事情,只是看着孙乔安疯狂的笑意都感觉脊柱发凉。孙乔安的父亲是明德校长,能在文化区寸土寸金的地方建一所私立高校,陆家的势力可想而知。孙乔安在外人面前永远是一副谦谦君子模样,知书达理沉默温柔,可这些跟着他的混混都知道,孙乔安比谁都狠,曾经有个女生造谣说他是gay,孙乔安面上只是笑笑,背地里直接找人把那个女生的裸'照贴到了校园论坛里面,那个女生最后只能转校。

谢书刚从其它学校转学到明德没几天,像他这种长相的男孩子自然引起了女生们的注意,可是女生们很快就对他没了兴趣。谢书的成绩差的惊人,自从他转到明德,就承包了各科的最低分,别人交白卷得零分,他一张卷子写的满满的也能得零分,实力演绎什么叫凭本事垫底。在明德这样一所私立高校,能来这里上学的要么是成绩数一数二的尖子生,要么就是家里有权有势不在意成绩只是把孩子送过来混个毕业证,谢书成绩垫底也就算了,穿的也永远只有校服和廉价的球鞋,自然成了人们眼中的笑料。

像谢书这种一没成绩二没背景的人,被欺负早就成了家常便饭,在路上有人直接对着他喊傻子,谢书也不恼,他永远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听不懂别人在说些什么。

天知道傻子做了什么事情惹到了孙乔安,孙乔安居然亲自来给他不痛快。

“嘘。”孙乔安终于放开他伤口狰狞的手,半是哄骗半是威胁地把手指抵在谢书唇角,谢书连小声啜泣也不敢了,面色刷白地看着他,孙乔安很满意他的反应,收回手问,“上午陆三来找过你对不对?”

听到这个名字,小混混们宛如醍醐灌顶,有点清楚了孙乔安发这么大火的原因。

谢书点点头,可怜兮兮地说,“有,有人。”

孙乔安笑意更深,“他说了中午叫你别走,在教学楼下等他对吗?”那双狐狸一般的眼神钉在谢书身上,诡秘谋深。

谢书下意识把受伤的手藏在身后,脑中一片空白,他弄不懂这群人想要干什么,谢书本来说话就不怎么顺畅,一紧张更加结巴,他支支吾吾涨红了脸,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