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毓谷凝香府后院,裴承忠坐在假山石后独自伤神,时而抬起袖子拭拭眼睛。

珠珠儿失踪这么多天还没消息,他花了一大袋灵石外加一颗祖母绿大扳指收买了里头一个丫头,每天的传信却都只有一个「无」字。估摸着师祖既是不知道闺女的下落,只怕早已经被赤炎那小子吃喽。

师祖向来对手下这个少年不加以管束。是一次狩猎时被带回来的,初时出现在朱雀大街上,出现一次整条街就人仰马翻一次。

因为赤炎看见什么就吃,连着锅灶都能吃个精光,而且黑脸红发力大无穷,惹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后来告到英华仙长跟前,英华仙长才出面管束制止,训练了好长时间,现在上街才知道收敛和付账。

想想自个儿闺女那般讨喜可爱,肯定是一早被大口吞吃了。

眼看着过了半两月没消息,凝香府上已经在张罗挂起白绫。

筑绮楼里五个婢女哭哭戚戚,也给小姐的床和妆台覆上了白布,就差棺材板没抬进门了。

裴承忠想到此,又忍不住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

这厢管家徐净从前院大树下走进来,手上拿着一封信,叫声「老爷」。见着这一幕,立在几步之外,也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何事?”裴承忠调了下声线,潸然苦憋地抬头。

徐净见怪不怪,一身高大青麻长袍,兀自面色淡定道:“除魔君要回来了,这是英华仙长给各府洞发的请柬,老爷您看看。”

裴承忠接过来:“那我儿潇一也将归仙都了么?可有什么消息给我?”

裴承忠的大儿子裴潇一,阳光刚毅有担当,生性特喜欢舞枪弄棒,在除魔君中当一个统帅几千将士的将领,裴承忠挺疼这个儿子的。

徐净应道:“尚未,说是还要处理点事儿再回来。”

“哦,没事,晚点也还是能回的!”裴承忠接过话头,语气恢复了正常。仿佛刚才的忧伤一下子忘记个干净,眼睛都明亮了起来。

而后徐净哈腰含蓄:“那二小姐的丧还布置不布置了?”

“布啥置?大公子打仗回来能布什么丧?挂喜绸!”裴承忠瞪大眼。

他做好预备闺女要离开,所以提前生了一堆孩子,就算短时间内伤感,总还是可以有心里准备的。

等徐净受命而去,一时甩甩袖摆来到湖边散心。

正是晌午时分,后院梨花林里十几个孩子在玩耍,六衍正拿着只手掌大的幻虚镜,和小十一齐、九思几个围在边上看。

凌云阁专门在各条大街府院添设天幕,天幕正中每日播报着狗血,有时候连魔域那边的八卦都能有个把条。

除了公共免费的天幕外,还发售一些手掌大的小幻虚镜,可以自己在家看。

不过价格十分高昂,一般人买不起,六衍的姨娘是宝茹门的,体己份子钱多,因而给儿子买了不少好东西。

“瞧,她还把胳膊挂在他脖子上,她早晚得被他拧断脖子!”

“他还抱着珠珠姐姐的腰飞起呢!”

几个男孩子抢着想知道:“也给我看看!也给我看看!”

裴承忠满腹忧伤又矛盾欢喜地走过来,但看一群淘气包你挣我抢像在打架,便咳声嗓子:“干什么?”

“爹!”小公子们连忙迅速站在一排。他们的这个爹很严格,他们和姨娘们从小就很怕爹。

“拿来。”裴承忠从六衍手里接过来,看了一下屏幕,他都快哭了。

化成灰他都认得,那不是自己闺女是谁?竟然还在山上藏着,竟然还在跟师祖待一起。没死……

但不能扯,和谁扯都不能和师祖扯一块!之前就算珠珠儿成天和医馆那个白千枫扯,好好可人疼的一丫头,尽在那外人跟前受冷板凳,裴承忠虽然心里愤愤难平,但也是能睁只眼闭只眼。

然而和这个魔头扯,却绝对行不通。挽剑联盟要的是从丹凤一族得一传续仙脉的骨肉,但这个与他生的人,绝不能是自己珠珠儿。

裴承忠惊得一连几个晚上没睡好觉。

第十六章

(十六)

裴婉坠入了一个崖谷,这个崖谷很大,没有人,四面都是高耸嶙峋的青石崖林,处处弥漫着黑青的浓雾。

她渺小地在崖石下摸索,像一只误入玄阵的小白兔。而心口却有种陌生的胀痛在蔓延,让她又冷又热又渴又焦切,迷迷惘惘在崖谷里寻找着出路。

耳畔有刀光剑影犀利,仿佛在进行着遥远的厮杀,一道道铠甲黑影晃过,剑指心窝,神魂化魔,脚下踩过之处都是血祭漫天。

这里是哪里?为何感觉如此苍凉的决绝?

她叫着「无玄」想把全息屏唤出来,不过显然没有任何用,在这里任何的空间都已消弭。

后来她便想起了李讫,忍不住蜷着胳膊喊「李讫」、「讫哥哥」,忽然一幕阴气澄澄掠过,她的眼前终于出现了一个湖。

那个湖在一片地狱之火的浆焰旁,有幽紫的寒雾汩汩冒出,总算是个可以栖足的地方了。裴婉渴得难受,看见了水便跳进去沐浴起来。

幽冷的湖水仿佛渗透进她的每一寸肌肤,在她身体里的任意角落肆意撞击,起先的时候忽然冰冷忽然灼烧得渴望死去,后面逐渐适应。

裴婉在水里浅荡着,终于忍不住舒适地浅吟起来,就这样一直浅吟了很久很久,她才抱着一枝水藻清醒过来。

是被饿醒的,被掏空了四体百骸的虚软,又像被灵力充盈满了似的。

睁开眼才看到自己抱着一条男人的长腿,而男人就坐在床边,修伟身躯着一袭素白中衣,另一条腿曲在床沿,有一下没一下玩着手中的短笛。

是师祖……

周围沉香红木,雕着龙凤含莲的漂亮大床,壁柜藏书,纱帐屏帷轻轻随风漫舞,像是常有人精心打理的房间,好陌生。

裴婉不由坐起身:“这是在哪里,我睡了有多久?”张口连忙捂住,怎么声音如此软媚,都不像平时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