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嚷得大,果真,鞭打声一霎停歇,程氏转瞬赶来,堆了满面?的笑?,客气?请她们进宅子,“哎哟,怎好意思,太客气?了,叫小姐和妈妈笑?话?,快进来喝盏茶!”

商月楹剪着柳玉屏的一条胳膊,跟在程氏身?后往待客的前厅去。

柳玉屏虽说能常来她家一道耍,却仍要听柳父柳母训诫,“你去别人?家做客,就要有做客的模样,万不可失了礼数叫旁人?笑?话?!”

于是柳玉屏小心翼翼,头回踏足许家,连坐孩童的小小圆杌都只敢腾个屁股尖搁着。

商月楹原只想客气?几?句就走,程氏一张嘴皮子却开开合合,拉了施妈妈一说便是半炷香。

她仍念着去抓蝴蝶,便频频冲施妈妈睇眼,施妈妈晓得她性子急,只好随意寻个由头起身?欲离去。

柳玉屏许是太紧张,生怕丢了礼数,依着那个姿势坐了半炷香,再起身?时腿麻得厉害,‘啊 ’了一声就扑倒在地上。

厅内都是女子,小女娘摔跤原也?不大要紧,偏那挨了打不吃记性的许临绍不晓得躲在门外偷瞧了多久,一张肥软的圆脸哈哈大笑?,三步走两步跳出来,半弓着身子跨立在柳玉屏身前。

先指一指她笑?话?,“你真丢人?,坐个凳子还能摔跤,难怪教习师傅讲女人是水做的,你这滑溜溜躺在地上,可不像一滩水么!”

又见程氏变了脸皮子,秀眉一拧就要来捉他?,摆着手逃开前,竟还背身朝柳玉屏扭两下屁股。

他?适才?十岁,与她二人?算作同龄,却似那等缺乏管教的小子,讨厌得紧。

商月楹原就不大喜欢与他?玩在一处,平日也?耍得少,却不想他今日竟将柳玉屏好一顿奚落。

玉屏头一回来,与他?亦头一回打照面?,如此遭人?奚落,玉屏岂非难堪至极。

果真,忙扭身?去瞧,那厢玉屏已被程氏亲自搀扶起来嘘寒问暖,问她有没有哪里磕着碰着,程氏晓得玉屏亦是个官家小姐,哪敢得罪,面?上担心极了。

商月楹却晓得,她怕不是在心内已将许临绍那厮撕烂七八回了。

柳玉屏摔了跤,惊惶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遭旁人?奚落,又受一阵嘘寒问暖,到底没忍住,几?滴泪珠说砸就砸,细细抽噎一霎变成?嚎啕大哭。

偏那许临绍听见动静,又从廊下探出个头来,还不知死活挑衅笑?话?,“哟哟哟,还哭,还哭,哭大声些,叫我听听这声音能不能比过?我去!”

厅内静默一瞬,程氏乌鬓跳如擂鼓,一忍再忍,听得柳玉屏的哭声益发大后,最终气?血上涌,随手寻了高几?上摆的一把掸子就往外去。

岂料商月楹腿脚比她更快。

手里的掸子冷不丁被夺了去,她扇几?下眼,只隐隐瞧见商月楹抓了掸子朝她儿?冲去。

那厢,许临绍还洋洋得意抱着廊柱,歪着脑袋笑?,忽觉一阵风来。

一霎,面?前多了个矮他?一头的身?影。

见她沉着脸瞪他?,许临绍两个还未消肿的眼一弯,贱皮子模样将脸凑过?去,问:“月楹妹妹,你这是做什么?我又没笑?话?你,你拿了我阿娘的掸子,还想打我不成??”

言罢,他?豪气?将身?子一歪,抬一条腿往外伸,逗小狗儿?似的冲她嚷嚷:“来!哥哥给你打!看你敢不敢......”

“嘶!”

“商月楹!你真敢打我!你竟敢打我?”掸子一霎落在他?大腿外侧,疼得他?龇牙咧嘴胡乱拉了胳膊去搓揉。

还要再质问,却见她又将掸子高高扬起,两个唇抿得紧,一双手稍稍抖着,一副模样像怕他?,又恨不能用尽吃奶的劲打死他?。

“哎哟,小姐,使不得,快回来!”那厢,大人?终是回神,施妈妈顾不得仪态,忙追了出来,就连他?老娘亦惊惶一张脸跟在后头追。

可当?下他?顾不得告状,眼瞧掸子又要落在他?一身?皮肉上,当?即脚底抹油扭身?,先逃了再讲后话?。

“......你个没良心的!你莫跑!看我不打死你!”商月楹哪管那么多,她只晓得玉屏受了委屈,哭过?一阵都不能消气?。

这般想着,她益发气?恼,举着掸子一路追那许临绍,抖着嗓子开口:“年前你卖了你阿娘替你纳的一双鞋底,买了俩蛐蛐回来斗狠,被我瞧见了,我问你,是谁替你保管了这个秘密!你不认我的好,竟还欺负玉屏,我今日定要欺负回来!”

程氏原也?与施妈妈一道,想着拉住商月楹,倒不为别的,她家小子皮厚,就怕这肌肤娇嫩的小姐磕碰出点好歹来,那头已经哭了一个,万万不可再哭第?二个!

这番听了商月楹嚷出口的话?,步子稍稍一顿,咀嚼出味来,当?即回神,旋身?折了树上一根枝条,喊道:“给老娘站住!你个黑心肝的报应!老娘辛苦替你纳两个鞋底,你还敢拿去卖钱换蛐蛐,看我今日不打得你去见祖宗,叫你认得老娘的威风!”

一霎,演变成?许临绍在前头逃,商月楹举着掸子在后头追,程氏叉着腰在最后追着骂。

许临绍虽说吃得有些胖,却说跑起来不输任何人?,想是自幼躲程氏的教训躲惯了。

他?绕了垂花门,往宅子深处去,眼瞧商月楹追得气?喘,还不忘回首做罢鬼脸给她瞧,商月楹怄了一口气?,索性捡了石子往他?背心一砸。

那许临绍正拐了步子往假山里头去钻,背后被石子一砸,虽说不疼,却叫他?惊骇一跳,仓皇几?步没站稳,扭了身?子往一旁倒去。

“哎哟!”

“嘶!别踩!哎、哎!我的叆叇!”

追至假山,忽听一把男声高声痛呼,商月楹倏而停步,掐着掸子暂未靠近。

稍刻,程氏追了上来,听得‘叆叇’二字,脸色一变,三两步钻进假山将晓得自己闯了祸的许临绍揪出来。

俄而,许秀才?眯着两个凹陷的眼出来,左手握着一卷书,右手举着叆叇。

商月楹垂目瞧他?手里被踩得四分五裂的叆叇,晓得这东西金贵,故而亦晓得许临绍此番逃脱不了了,他?老娘方才?讲送他?去见祖宗,她觉着,休说没那个可能。

施妈妈匆匆赶来,忙抢了她手里的掸子,将她揽去身?后,堆起笑?朝程氏解释:“夫人?,小姐顽劣,奴回去回了夫人?,夫人?定要训斥小姐,礼已送到,奴就先带小姐回去了。”

却说程氏未搭理她,只冷目盯着许临绍,“你可知家里要省吃俭用多久才?够你爹一副叆叇?”

许临绍方才?还嚣张跋扈,不怕天不怕地,这厢却缩着脑袋像个鹌鹑,“......阿娘,我错了。”

程氏蓦然冷呵:“错了?你一句错了就够了?我就不该生你,早晓得你如此不服管教,我当?年何故不吃一剂滑胎药将你排了去!”

许秀才?不晓得前厅发生了何事?,只以为许临绍与以往一般寻事?,虽瞧不清妻儿?面?上的神情,亦板起脸皮训斥:“跪下!”

那厢,柳玉屏哭过?半晌,稍稍回神,忆起商月楹替她寻仇,忙寻了婢女追问,匆匆赶了过?来。

却见那许临绍屈了双膝跪在假山旁,程氏扬了树枝往他?身?上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