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知后来听元澄交代?,那时?已是天?黑。
他就?那般孤坐在房内,直至窗外响起轻浅脚步声,而?后有阵甜腻香气涌进他的鼻腔,他知晓是她来了,不愿叫她暗窥他暴戾的一面,一时?却也?不知该如何办,只呆坐着。
他听见?她的脚步声停了几瞬,旋即又朝他迈来。
而?后,是一道甜到心坎里的点心送与他唇边。
她轻抚他的眼眉,温热的指腹固执抚平他的忧愁。
他听她俏皮一笑,与他道:“我来晚了,阿时?,你不高兴了?”
“尝尝我买的糖酥,开心点。”
大约是满地狼藉,叫她以为那些是他不慎拂倒,以为他呆坐在椅上,仅仅在恨自己双目眇眇。
他依言咬下?那道糖酥,极甜。
元澄终寻到机会进来收拾残局,之后,只剩他与她独处。
那日他并未多话,只偶尔答上几句,多是她在叽叽喳喳。
她那夜的话还犹在耳畔。
“阿时?,你知道么,我阿娘做吃食的手艺可好啦,我觉着这城里任何一间食肆与铺子都?不及我阿娘做的半分。”
“我阿娘有两道拿手好菜,一道蜜煎金橘,一道金玉羹,是我最爱吃的。”
“我那会还小,只知一有不高兴,被女学师傅说教哭了,我阿娘都?会做着两道菜来哄我。”
“阿时?,若有机会,你也?要尝尝我阿娘的手艺才好......”
薛瞻沉沉望她兀自打帘进厨屋的背影,忆起那夜她滚烫的泪,和她缠缠绵绵却泛着一丝心疼的‘薛瞻’二字。
那夜,她定?是梦见?了关于他的甚么。
哭成那般模样,依她心软的性子,定?是他在她的梦境里承受了什么苦楚。
他与侯府的龃龉,与薛江流的不堪父子情谊,都?叫她尽数窥清。
她今日唤他回来走这一遭,原是想叫他尝一口,尝那两味吃进嘴里阴霾便会褪去的良药。
他虽还有至亲在世上,却仿若没有。
她在试着捧起他的心,叫他不复孤寂,不复沉闷,她在告知他,仍有更似至亲的人出现在他身边。
她与她的双亲,都?能成为他的至亲。
商月楹依着朱婶的指点寻到了食材,正舀了勺清水清洗金橘,手中?沉甸甸的食篮忽被一双手接过去,她抬眼去瞧,只见?薛瞻轻眨眼睫,捋起衣袖揉搓金橘的表面。
她不免咬咬下?唇,道:“......工序复杂,我尚且一试。”
薛瞻未看她,只侧身答道:“从前我看不见?,总叫你亲手做些吃食送与我,如今我看得清楚,瞧得真切,不会再叫你为我洗手做羹汤。”
“工序复杂也?无妨,总归是要吃的,你在一旁说,我照做便是。”
商月楹细细瞧着他熟稔的动作,倏而?起了几丝逗弄他的心思。
她伏腰撑在桌缘,稍稍弯眼,笑得像花圃里大朵开着的牡丹,“诶,我听爹爹说,边关行军,除开军营供应的吃食,常有人偷偷下?河摸鱼,又或是在林中?狩猎,抓些野味烤来吃,薛瞻,你偷偷摸过抓过没有呀?”
薛瞻仿若为了满足她的坏心,将洗净的金橘复又摆进篮里,依言答道:“偷偷摸过,偷偷抓过。”
商月楹原只是忽然想戏弄他一下?,熟料他竟坦然答了,她不免又凑近他几寸,撑在方桌这一头,而?他却立在另一头,如此,她又将腰弯下?些许。
羽睫扑扇下?的瞳眸晶莹剔透,她望着他的侧脸,腾出一只手来比划,“其实我也?抓过一些小动物,幼时?爹爹带我去城郊的山上狩猎,我见?了这么高的小鹿,还有盘踞在草丛里的一窝狐狸幼崽,我还险些踩进山脚猎户布置的陷阱......”
她两片红唇翕合,愈说愈觉着有趣,再回神时?,就?见?那厢停了动作,薛瞻正沉静瞧着她讲这些。
商月楹眨几下?眼,“洗完了?”
薛瞻:“洗完了,夫人先教教我。”
想是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身上,商月楹眼瞧他的羽睫缓缓往下?落,她怔松片刻忙俯首睇一眼,旋即匆匆起身,“......我、我教你,你先寻把刀来,将金橘横竖各划一道。”
薛瞻收回视线,旋身取了把刀握在手里,依言剖开金橘表面,“然后呢?夫人有没有留在那里,瞧瞧那个陷阱究竟有没有捕获猎物?”
“那倒没有,那会天?快黑了,爹爹便带我下?了山,”她顺嘴答了,复又回神,盯着他手里的金橘,道:“切成这般即可,再舀些清水烧得滚烫,将金橘放进去,加些蜜浆,白糖,再不停搅拌,半刻钟后出锅。”
想是她的错觉,她听见?薛瞻仿若薄薄一笑,不知是在笑她教他,还是在笑她儿时?趣事,又或是旁的。
他上手得快,不过片刻就?将一道蜜煎金橘摆盘。
工序复杂的是那道金玉羹,商月楹含了口金橘,稍稍眯眸,指挥他处理?山药,盯着他炖羊肉汁,又笑吟吟瞧他的指尖拨弄坚硬的栗壳。
待到金玉羹出锅,已至午时?末。
想是朱婶晓得他二人占用厨屋讲究隐秘,商月楹打帘探头往外瞧时?,朱婶与打杂的其他人都?不知去了何处。
她复又提裙转身,自顾取出两套碗筷,装了些软糯的粳米粥,而?后拉来两张圆杌摆在方桌旁,朝薛瞻招招手,“不如就?在这里吃罢?”
她指指外面,盈盈而?笑,“朱婶与旁人都?不见?了,柴还烧着,咱们替她看着点。”
薛瞻晓得她有时?像只躲懒的猫儿,方才一路走过亦闷热极了,若再往前厅用饭的路上走,她定?又会在他瞧不见?的地方努起那两片唇。
他其实能抱她前往。
可她未必能由他抱。
毕竟,眼下?并非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