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衫姑姑又笑,声音好听又温和,道:“这孩子,也太多礼了些。本该我们来谢你,到头来,倒又让你谢了。好孩子,快别这样,都自在些。我们明日要离京出远门,就想着临走来见见,了个心事。只是来得仓促了,有些失礼,我知道你不会怪罪,也就不跟你客套了。”
梦榆方才一直盯着蓝衫姑姑,这会帮衬道:“好姑娘,你家是哪的,家里有哪些人?她们行商,常到处走动,说不得就能上门见个礼呢。”
莒绣不好意思地答道:“家在陇乡,离京有一百多里。乡下小门小户的,当不得如此。家父早几年去了,家里还有祖母、母亲和叔叔婶婶。我父母只生了我一个,叔叔婶婶有一子一女。妹妹和我一块来了这,弟弟念着书,没有跟来。”
梦榆忍不住道:“你们那,必是好山好水,才养得出你这样的好苗儿。”
莒绣腼腆地笑。
黄衫姑姑跟着道:“是啊!”
蓝衫姑姑注意的却是其它,皱眉道:“陇乡,不就是朱靖那地方吗?”
莒绣一惊,下意识问道:“姑姑也听说过猪说话那事?”
蓝衫姑姑和黄衫姑姑都看过来,莒绣意识到自己鲁莽了,忙道:“我以为姑姑说的是这个传言,抱歉,我不该提这样荒谬的事。”
两位姑姑对视一眼,黄衫姑姑和和气气问道:“你先前是不是和方书音走得近?”
莒绣见她们不再提那事,松了口气,忙道:“原来姑姑也认识方姑娘。她也在韦府借住过一段,我们性情相合,一起看过书。”
黄衫姑姑淡淡一笑,提点道:“好姑娘,在外边住着,和不知根知底的人相处,不要太交心。”
莒绣虽不懂她为何这样说,毕竟方姑娘对她和善,又没害过她。但她领姑姑的好意,郑重地点了头。
蓝衫姑姑面上有些不耐,莒绣便主动请辞:“还请三位姑姑见谅,我出来得急,没和长辈们交代一声。这会子……该回去了,等下次遇上了,我再陪姑姑们好好走一走。”
蓝衫姑姑敲敲车壁,马车就调转方向又朝韦庄走。
黄衫姑姑有些不舍,对莒绣细细道:“我们和你韦先生是相熟的,他这人,话太少,有些事,说得不细致不体贴,心却是天下少有的好。他身上有要事在身,忙得分身乏术,你多谅解谅解。”
莒绣听到“韦先生”便心头泛甜,可这事不合规矩,她不敢泄露半分,只一动不动装木讷,心里却细细琢磨着姑姑这话。
前一句,她听得懂,后一句的要事,到底是什么呢?
因为她没有反应,黄衫姑姑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又道:“我是说你韦先生过去也不容易,但人是个极好的。你要是在这,听到人胡说八道,可千万别信。他绝不是那样的人!”
这个莒绣完全听懂了,深深地点头,斩钉截铁道:“姑姑,我也是这样想的。那些人,混乱编排,不过是为着自己那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先生冰魂雪魄,是最可靠、最正直的人!”
三个姑姑都微笑看她,带着一点长辈的慈爱,这让莒绣生不出窘迫,心里坦荡且激昂,她恨不能对着天下人喊出这句话!
梦榆姑姑从怀里抽出那信封,交到她手上,叮嘱道:“有人脱不开身,托我转交给你,你回去再细看。”
马车停了,莒绣起身,行礼要告辞。
黄衫姑姑又道:“车后边有些东西,是你先生托我们送来的。只是……打眼了些,你麻烦他也麻烦,干脆让你梦榆姑姑帮你送进去。别人若问起,只说是楚王府送来的,谁敢动,剁了她爪子。”
莒绣再福身致谢。
下了马车,梦榆姑姑果然跟着她,手上捧着个漆盒。这马车宽大,也不知从哪钻出来两个丫鬟,手里各自抱着四匹料子。
令人疑惑的是料子那样重,人家轻轻松松地抱着,脚下轻快跟了上来。
梦榆姑姑拍拍手里的盒子,小声道:“这里边是些首饰玩器,上层是些寻常的,是府里给丫头们的份例,我随手抓来凑数的。过后你给其他姑娘们一人送一两件,这样不打眼,也全了礼数。下边是些贵重的,你留着自己攒个私房。这是你先生的主意,你说好不好?”
莒绣挤出一个好,梦榆姑姑果然哈哈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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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宅门,几人围拢了在门廊上看,待看清了梦榆姑姑,又一哄而散,匆匆往里边递消息去。
梦榆姑姑轻哼了一声,恼道:“谁稀罕呐!”
莒绣不想耽搁梦榆姑姑太久,径直领着人穿过几道门,到了自己房里。
美绣沉迷武侠,连日梳洗都是胡乱捣鼓几下,远远听见有客来,自知惭颜,早早地躲出去了。她耐心等着人走远了,赶紧蹿回来,关了门,还搬了条凳子堵上,急吼吼地问:“姐姐,那不是……”
“嗯,”莒绣早将匣子下部的东西藏好了,这会子正把料子放床上一一摆好,她直起腰,指着它们道,“梦榆姑姑来送谢礼,她不让把这些上交,说上回给过了,不该白白便宜了她们。来,你先挑几样。”
都是好料子,一共八匹,八个花色,色色好看。
美绣个个都爱,只她是改了的,先指了那匹茜色缠枝纹的印花料子,又指了旁边那匹湖蓝印唐草纹的,犹犹豫豫道:“就这个,要是姐姐也喜欢,那个也行。”
莒绣笑道:“我也是着相了。横竖我们也不攒着当家私,何苦分来分去。一匹料又多,干脆每匹你裁一半,我裁一半。送人也好,做衣裳也成,各自做主。你看成不成?”
美绣颇有些不好意思,摇头道:“这是姐姐挣来的,我哪来的脸要这么多。姐姐,你就随便裁一点下来,够我做一件衣裳就成。”
莒绣不答应,干脆自己拿主意,指着那匹石榴红的,道:“新人要穿一个月的红,这匹给四姑娘送去吧。算我们俩的,等她出阁时,就不必再费心思备礼。整匹都给她,让她多裁几件也好,这颜色,寻常我们也穿不住。二奶奶待我客气,我想回她这匹彤色的。”
“嗳。”
“剩下的,我们拣出颜色压得住的,各自做几身。”
留着不一定保得住,干脆趁热做了穿上身,才对得送料子的人。
莒绣知道这次动静大,虽不知梦榆姑姑出去时,是怎么回怼的韦家人,但难保韦家脸皮厚过天,于是抓紧拆料子。
两姐妹的尺寸,她牢记在心,拿了尺,飞快地展开料子来裁。她量好就指给美绣剪,两人合伙,没一会就裁下来两堆料子,她一堆,美绣一堆。
美绣听见外头有人朝这边来,急中生智,抄起被子往那堆缎子上一盖。这还不够好,她飞快解了外衫,躺进去,人立刻就“虚弱”了,有了六七分病态。
莒绣看得只想笑,把剩下三匹没来及分解的料子,搬到桌子上放好,转头安慰她,大声道:“姑姑说,这是楚王府给的,谁来要,就剁谁的手。”
两姐妹分明听到脚步声停了,很快又走远了去。
美绣掀了被子,一个翻身起来,姐妹两个对视一眼,都捂嘴笑了起来。
笑过了,莒绣转头指着桌上那几样,压低了声道:“本不该收的,可人家客客气气送来,我要是拒了,只怕人家也不安。妹妹,我们已经裁了许多,这三样留着吧。等回去了,给婶娘和母亲也裁件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