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毓琇似被她说动了,眼含泪光道:“人人都道四少爷英勇,我却知道这不是真的。他有心病,见不得血,更不能见死人,如何杀得了敌?他在老太太跟前含糊过去,谁也不知实情。我也不求别的,只想问两位妹妹一句,我这义兄,可有受伤?”

美绣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姐姐,莒绣略点头又摇头。

美绣便答了一半实情:“我们遇上他的时候,他身上好好的。只因山间湿冷,他的衣裳便借给了那边堂小姐,不是损坏了。”

莒绣点头道:“桑姑娘不用担心,我们同四少爷一块下山来的,一路行走,不见异样。”

桑姑娘收了泪,浅笑道:“那就好,让你们见笑了。我先前遭了难,是兄长救下来的,虽不同根,却堪比嫡亲,彼此记挂。再是我方才说的那话,是想请两位见谅,他先前遭了一劫,落了个心病,并不是故意的。唉,本该是个文武双全的英才,可偏偏……造化弄人,过不了那一关。他也可怜!嫂子好的时候,成日家催他左右逢源、四处攀附,他是个清高的,做不来那样的事,两人总是争来吵去,没有过过几天好日子。”

桑姑娘这番剖白,坦坦荡荡,倒让人没法往别处想了。

莒绣便安慰道:“事传成这样,必有缘故,说不得是令兄已经好了。横竖山上那些贼,是真真切切被抓去了官府的。”

桑毓琇看着她,似笑非笑道:“但愿如此。”

莒绣隐隐觉着对方不是自己能摸透的,便转了话风道:“男人们外头的事,我们也管不上,就丢开不管吧。这些事,老太太心里保管有数。桑姑娘,我妹妹这眉……我们不擅梳妆,不好乱动,还请你帮忙看看,能不能改。”

桑毓琇笑笑,没再说些什么,抬手从荷包里摸出一把小剪子和一把小剃刀,当真细细致致替美绣修了眉。

她人美手巧,还真把美绣修得多了分甜美少了分稚气。

美绣对着镜子一个劲地瞧,连声道谢。

桑毓琇转头问莒绣:“你的眉形尚好,还可以再好一些,要不要……”

莒绣忙道:“那倒不必,我糙惯了,修了这回也难得顾下回,没得糟蹋你的心意。”

桑毓琇也不强求,收了工具却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又问:“妹妹上了几年学,会不会作诗?”

“只在学里坐了月余,勉强认得几个字,作诗这样的高雅,那是擀面杖当笙吹一窍不通。”

桑毓琇显得有些失望,又问:“妹妹可得闲?我那有些诗集,可以讲给妹妹听。”

莒绣愈发觉得她古怪,对自己有所图,摇头道:“我这榆木脑袋,可学不来这个,学里不曾教过,我们平日里干活也用不上它。诗文这样的精致,可不是三五天就能学得会的。姐姐是要做大事的人,何必在我身上浪费光阴!”

桑毓琇更失落了,右手紧紧地掐着那个荷包。

莒绣提心吊胆地看着,生怕那剪子刀子伤了她那双金贵的手。应承她?自己又实在是做不到。

从三太太起,大约这一房人,都有些爱做媒的癖好。桑姑娘这些话,加四少爷那句“她弹琴我作诗”,合在一起,不就是想让我为讨好四少爷多努力呗。可明明她才是对四少爷有情有义的那个啊!

桑毓琇万事通透,唯独在这个上执拗,又道:“我的意思,你听明白了,是吗?”

桑姑娘递了投名状,又这样执着,莒绣便直言不讳了,道:“三太太和四少爷热心肠,都想过替我保媒。也怪我没说清楚,我去年就满了十五,婚事家里边早有了意向。四少爷已及冠,是已经成家立业的人,姑娘实在不必为他操心。”

桑毓琇叹了一声,也说了心里话:“四奶奶就这些天的事,大夫早就不开方了。她和佟家的意思,是为着鸾儿,想再从她们佟家挑一个过来续上。只是三太太和他都不乐意,想先一步……”

莒绣没兴趣知道他们三房那些事,随口问道:“鸾儿是……?”

桑毓琇愣了一下,才答:“小侄女,今年虚四岁了。”

“所以,四奶奶快要去了,孩子那样小,他就这样丢下她们,走了?”

桑毓琇立刻辩道:“三房的人都在那,鸾儿一直是养在三太太房里的,处处熨帖,养得极好。只是这里,她娘不放,才没跟着回京。”

莒绣话都不想说了,干脆再把话说清楚:“三太太让我嫁安管事,可见她是丝毫瞧不上我的。婚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桑姑娘你想再多,说得再细,也无用。且我对四少爷毫无男女情意,断不会卑躬屈膝去讨好谁。”

“可……可他只中意你。你不了解他,他是个世间少有的好男子,眼里没有世俗尊卑偏见,不会因为你的出身就瞧不起你。他又是个洁身自好的,这几年,屋里的丫头,外边的粉头,一个也不沾。他认定了你,你……”

“四少爷再好,也与我没有任何干系。桑姑娘,他是你兄长,这些话,可千万别让外人听去了,免生闲言。”

美绣在旁听戏听得脑子都转不过来了,盯着她俩来回看。

桑毓琇站起来,不死心地最后问一次:“你真不乐意?以你的出身,只怕再找不着更……”

莒绣摇了摇头,坚定地道:“多谢桑姑娘好意。”

这要是早上几日,美绣还要帮着劝,可眼下她觉着韦先生才是最好的姐夫人选。四少爷太弱了,她都瞧不上,便跟着道:“桑姐姐,要不……你劝劝四少爷吧?”

桑毓琇垂头,长长的叹息过后,仰头道:“是我想岔了,说一堆无理的赖话,还请两位妹妹多包涵。”

莒绣忙挽了她左臂,真诚地道:“哪里的话,姐姐也是好意。再有那事,姐姐大恩,我们还不知道如何感谢呢。”

桑毓琇恢复如常,抬头又是那个谈笑自若、玲珑剔透的桑姑娘了。她笑着轻拍了莒绣的手,柔声道:“既认了姐姐,又何必见外?跟着我的桑梓,是我从小的伴,再可靠不过,只是这里没跟来,往后回了那边,有她传话,更方便。”

“谢谢姐姐。”姐妹俩齐声再次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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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姑娘走后,两姐妹拿了纸笔,匆匆磨墨开始琢磨那宗恶心人的阴私。

莒绣想起那双鞋,咬着牙在纸上一角标了二奶奶。

美绣盯着这个名,皱眉道:“不会是她吧,听人说她们家的女孩,最重规矩品格。”

莒绣想了想,解释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只她是个能干的,府里上上下下的事,必瞒不了她。”

美绣愁得肠子都打了结,唉声叹气道:“啊呀,方才竟忘了问桑姐姐说话的那两人究竟是谁。”

莒绣劝道:“倘若能说,她自然就说了,左不过是那几个。”

也对,能在老太太房里商量事宜的,除了她和太太们,还有谁?

美绣看着稳稳重重的姐姐,又羡慕又敬佩,感慨道:“姐姐真好!四少爷是怂了些,不过他别的倒还不错,嫡房嫡子,又是老太太心爱的。倘若……呸呸呸,我是怎么了,竟胡说八道起来。”

莒绣笑道:“看,你都觉着他不合适,怎么还拿来劝我?咱们说真心话,我是真不惦记他。只是他虽有些不足,外人眼里却是个香饽饽,我又算得了什么。倘若这话传出去,别人只说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

美绣哼道:“他连你一个指甲盖都比不上,先生英勇,姐姐也是个巾帼英雄!你们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