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老太太不耐地打断她表功,接着道,“桑毓琇和五丫头那,多裁些衣裳送过去,有好东西,先紧着她们。”
大夫人不情不愿地应了句:“是。”
两位声都不小,屋外四个女孩听得清楚。
十二姑娘垂着头匆匆往东厢走。
莒绣一行,则是加快脚步要离开。
到得门口时,阎婆子居然主动喊住她:“张大姑娘,且等等。”
这算半个长辈。
莒绣悬着一颗心,行了半礼。美绣和云堇书没走,停下来等她。
阎婆子的脸,和老太太那张脸,像是同条藤上结的两个苦瓜,拉得长,又皱又冷。她上下打量了莒琇,又看一眼美绣,硬邦邦地道:“既然出来了,早该忘了乡下爱串门子的陋习。府里抬举你们,也要自己识相才好。”
这样白眉赤眼又毫不留情面的恶意,莒绣心里明了,淡淡地道:“告辞。”
这便是高门大户里的情分,想来那“哭上几个月”也不过是做做样子。
美绣跟上她,气呼呼地道:“呸,就她……不过是个……”
莒绣拉了拉她,微微摇头以作提醒。
美绣扭头瞪一眼后边的云堇书,气呼呼道:“姐姐,往后别去打听了,横竖死了的人,问也问不回来了。”
莒绣点头道:“你说的有理。”
云堇书跟在后边,小声提醒:“张姑娘,老太太桌上放的果子,是南边来的。”
美绣气得跳脚,这人……眼皮子也太浅了,都什么时候了,还盯着吃食!
她刚要张嘴讥讽,莒绣拉住她,转身对云堇书道:“多谢你提醒。”
云堇书笑笑,眼珠子不知觉地瞟向了美绣发间那一对蝶恋花簪子。
莒绣看在眼里,待回去后,让冬儿将那枚旧蝴蝶簪子送了过去。
冬儿回来告诉她:云姑娘特别高兴。
莒绣没心思顾这个,她将郡主那事和冬儿说了,末了为难道:“你帮我去那边问问二奶奶,我家里有长辈在,这样合不合规矩?”
尚梅韵听话知音,没让冬儿传话,亲自过来了。她一进门,就屏退了所有,只让莒绣跟她进里屋。
莒绣本不想欠下人情,只是如今他事多心烦,她不好再耽误他,只好求尚梅韵相助。
“梅姐姐,我……”
尚梅韵开门见山道:“停哥儿是个什么打算?”
莒绣心惊,又听她接着问道:“他可曾允你婚事?”
此刻莒绣心慌意乱,不知该如何作答。
尚梅韵笑道:“你和他往来,我是知道的。妹妹,你中意他,他的心意,你确定了吗?”
莒绣还没答,尚梅韵指着堵门的那柜子道:“这门是别人挖的,外边那墙,却是我堵的。妹妹,我知道你们都是懂规矩的好孩子,不过,有件事你要知道。虽然没有外人操持的规矩,但老太太一旦拿捏了你的事,我敢打包票,你那位好祖母,一定很乐意将你送人。为今之计,只有先一步敲定,才能绝了她们的龌龊心思。你只要答了我的问题,我自然有办法促成。”
莒绣的强装镇定,她看得分明,笑着又道:“你祖母去岁来信两封,今年又有一封。老东西正巧缺人,这才叫人去接了你们来。本意是要你们一个跟着五姑娘,一个跟着六姑娘,做陪滕或是心腹。既赏你们张家一个体面,也能用上张家人的特性。你们初到,我特地到她面前试探过,说是见了富贵只怕拿捏不住,她却纯心要用你们。我见你稳重,也起了心思。莒绣,我欠你一份天大的人情。我的事,老天不成全,你的事,我自会尽力成全。”
原来竟是这样,怪不得隔着十余年“想起了”姑奶奶的恩义!
“那会冬儿和小丫头说三少爷……”
“老太太要试你们,我困住老三,让他出不来。”
莒绣想着:不能轻易托底,她又壮着胆儿问:“那位孙小姐……”
尚梅韵苦笑一声,低声道:“是我们大人造的孽,有那一刻,我还起过害她之心,好在及时醒悟。她一个孩子,能有什么罪?不过是老天爷磨人,让她投生到了不该投生的地方。这事是我和老太太一起做的手脚,老三原不知情,孩子长到四五岁上,那长相……不好糊弄,便一直不大让她出来走动。”
她摇头叹道:“瞧,人家高贵,想怎样便怎样。哪管他人如何,这事……他不知情,我也是去年才确定了奸夫是那混账。我堵了她们的道,可仍拦不住她们的奸。她又有了,再过些时日,就要显怀。唉,人间又要作孽!”
一切都和先前的猜想合上了,连这样的密辛她都毫不迟疑地和盘托出,莒绣总算踏实了,愧道:“我和他……确实许了终生,只是我保证,我们没有过越轨之举。”
尚梅韵看着她,笑得亲和,安抚道:“我信你,也信他。发乎情止乎礼,无可指摘。你放心,这事我揽了,只是……我觉着倘若主动去挑明,不如等这些人跳出来了再说。至少你知道哪些人对你存了恶意。”
莒绣自知城府比不得她,便点头道:“多谢姐姐好意,我听你的。”
她懂尚梅韵的苦心,倘若风平浪静,这宗事就该留给他去筹划。但若有人跳出来搅事,尚梅韵就拿这个过了明路将人拍回去,虽没那么体面,至少不会生变故。
尚梅韵拉起她的手,收了笑,正经道:“我头一回见你,就觉熟悉亲近。我家里那些,不过是纸糊的姐妹情,我落难,她们只拿场面话糊弄,没人怜我一分。好妹妹,先前我……疯疯癫癫,亏待了你,还请见谅。我在这,成日浑浑噩噩、烈火煎熬,同在地狱没什么分别,是你救了我。我又亏欠于你,所以,凡用得上我的地方,你不要同我生分,只管开口,我只有高兴的,绝不推辞。”
荷包一事,只是阴差阳错。莒绣自知当不起她这份厚意,心下有愧,便劝道:“梅姐姐,你……且珍重自己,好好活着,让仇人看你风光得意,才不枉活这一遭。玉石俱焚,太可惜了。”
尚梅韵扯出一抹笑,拍了拍她的手,苦涩道:“我曾想过拉着她们一块入炼狱,这府里,见不得光的肮脏无处不在,倘若揭了遮羞布,必然万劫不复。可……我可以对任何人狠心,唯独不能见他蹙眉,不忍惹他伤心。我做不到……”
她捂脸痛哭,莒绣心也揪成了一团,摘了帕子替她擦泪。
尚梅韵的眼泪来得快,收得也快,吸口气,笑重回了脸上。她坦坦荡荡道:“就算为了我自己,我也不允许别人拆散你们。你们俩……替我圆了那个梦吧。我得走了,待久了,反倒给你招麻烦。还有啊,佟云裳要回了,那位也不是省油的灯,呃……你要不要搬去我那边住?”
莒绣摇头,含笑道:“梅姐姐,我同四少爷没有任何瓜葛。”
在这事上,她光明磊落,一躲一逃,反倒说不清了。
今早,她的他送了许多东西到这门后,即便往后,门是锁的,墙是厚的,可她们的心,是贴近、相通的。
尚梅韵笑道:“也好。对了,停哥儿……在做的事,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