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手里的佛珠停了,重闭了眼不轻不重训道:“她那样的出身,当不起你抬举。”

木樨笑道:“老太太说的是,只是呀,她进府也十年了,老太太调教得好,五小姐通身的侯门小姐风姿,哪里还有外头半分影子。”

“那倒也是。”

佛珠继续走,木樨见蒙对了,朝门口的幽兰使个眼色,幽兰立刻附和道:“老太太的孙女,就算在外头耽误了几年,照样能养出个好苗。老太太,你就疼疼她,让她搬了吧。”

老太太笑道:“瞧瞧,让我宠成了什么模样,罢罢罢,就依了你们。清明过了,就和你二奶奶说一声。”

等她这句发完,幽兰飞快朝外头使了个手势,打帘的丫头立刻传话:“大夫人来了。”

老太太收了笑,板着脸道:“让她进来吧。”

木樨让到一旁。

大夫人进来,恭恭敬敬上前,立在木樨方才那位置,矮下身道:“老太太,那药茶可还受用?我兄长说,看老太太什么时候得闲,他亲自来请个脉。这冬寒没完没了的,怕您身上哪儿不舒坦,下人们惫懒给疏忽了。”

老太太瞥她一眼,没好气地道:“全天下就你们姓佟的厉害了?”

大夫人被奚落了也不恼,仍是满脸笑。

老太太恨铁不成钢,怒道:“你那院里,就不能有一日清静?尽惦记些烂鱼虾臭猫狗的小事,不堪大用!”

大夫人讪讪道:“老太太有吩咐,只管说,我这就去办。”

老太太实在瞧不上她,横眼道:“我就让你拢个丫头,你瞧瞧你都干了些什么,她们娘俩越发一条心!你只管整日里拈酸吃醋,白瞎我那么多银子。”

大夫人心虚,从袖里摸出个小匣子,悄悄放在几上,乖乖认错道:“老太太教训得是,您放心,今儿我给她那头送了两匹好料子,欢欢喜喜来道了谢。再怎么说,我总是她嫡母,便是将来请封,也是我打头的。”

“请封请封,你想得倒好,我封个山大王你要不要?我费尽心思,是要给你挣那虚头巴脑玩意的?”草包扶不起,老太太一肚子的话要训,但瞧在匣子的份上,话锋一转,又缓了语气道,“如今,我也不敢大劳烦你,你只给我办好这一件:务必让停哥儿答应来给姑娘们当先生。”

大夫人应了一声是,面上却满是不解。

老太太长叹一声,到底是跟自个一条心的亲外甥女,不得不掰碎了同她细说:“你整日围着男人转,不知道外头的事。那煞星要回京了,东府那位没死前,为了刺我,说漏了嘴,说是她孙子在外头,曾给煞星家小子当过两年先生。前头我想起这话,着人出去打听了,怪道他一个小子,出手竟这样大方,竟是在圣上跟前挂了名号。只怕是那煞星举荐,这才得了圣上青眼。你家佟宵在宫里行走,怎么连这也不知道?”

大夫人满脸惊诧,喃喃自语:“这不能吧!”

她回神,大声道:“老太太,别不是弄错人了吧?韦鸿停当年差景儿许多,秀才之后再无进益,这才出远门去的。不都说他在外头胡作非为,才没脸回京吗?要真这么得势,怎么厚着脸皮来咱们府里蹭吃喝。”

蹭吃喝?

老太太嗤一声,放弃再跟草包详说,只淡淡道:“你只管记下要紧事,旁的,与你不相干,我自有定夺。”

大夫人满腹疑惑,但婆母怒气常来得莫名其妙,此刻已是满脸不耐。她赶紧恭敬应是,安静退出去,等回了自个院子才派人递了消息回佟家。

大夫人一走,木樨归位继续捶腿。

老太太闭眼又是一叹,似感慨又似相问,悲怆道:“无人可用,我六十有三,一个人硬撑着走这条道,又能有几分胜算?”

木樨不好问这道指哪条,只恭维道:“老太太,您福泽延绵,不说寿比南山,活到天年肯定是有的,如今才不过走了一半。所以呀,您别心急,将来孙少爷,玄孙少爷,个个钟灵毓秀,咱们侯府兴旺发达,老太太您还有享不尽的福在后头。”

这话老太太受用了,但痛快过后,又清醒地意识到:倘若不努力争一争,这家,眼见就要败落咯!别说兴旺发达,这侯府都要成猴府了!

不想冲了好彩头,她只在心里一叹。

“歇下吧。那些事,容我再想想。”

姐妹俩才回鹿鸣院,二奶奶就让小丫头过来传了信:两位姑娘明儿起,也去耕织园上学,又特地提醒了,笔墨纸砚学里都有,人去了就成。

美绣高兴,从袖袋里摸了一把钱赏她。

莒绣没法打发,只能装木讷,笑着道一句辛苦了。

小丫头倒没势利眼,恭恭敬敬告退。

美绣欢欢喜喜回屋里找衣裳首饰,莒绣衣裳少,在心里计较过多回,这样的场合穿什么,早就心里有数,便叫冬儿回房细问。

“冬儿,坐吧。你入府几年了?”

“回小姐话,奴婢是家生子,爹妈都在府里当差。”

“那我问你些事,若是能答,你就告诉我,若是不明白或者犯了禁忌,你只管说不知道便是。你放心,我只是要打听些寻常事,免得不小心得罪了人也不知。”

“是。”

“你原先是二奶奶院子里的人吧?”

“是的,原先在自清苑里,和朵儿一起管茶房。”

“那你听说过,其他表小姐可有去拜见老侯爷?府里没说,我也不好贸然打听,但这好像有些失了礼数。”

这个问题好答,冬儿笑道:“小姐放心,老太爷身上不大爽利,好些年不见外客了,一直住在荣逸堂的后院,有老姨奶奶伺候着。过年那天,也只让老姨奶奶出来传了句话,说是孝不在一时,让子孙们不要扰了他清静,好生念书做人,便是最大的孝敬了。”

莒绣愣了愣,冬儿只当她想往细里打听,搬着小杌子又靠近了些,低声道:“爵位到老太爷这,就要断了。我娘说,府里原指望蕙嫔娘娘能生个皇子,把这爵位再续上一续,可惜了,娘娘入宫这么些年,赏赐虽然不少,但皇女都未诞下一个。大老爷又因一些事得罪了那位王爷,所以呀,老太太着急,脾气就有些不好。姑娘去请安,还是……”

莒绣抬眼,主动问道:“少说话是吧?”

冬儿点头,接着说:“先前还有位曾姓表小姐,二夫人娘家那边来的,不过三日,因住不惯,就回去了。”

只怕是被送回去的。

老太太的面子情,薄得透光,连敷衍都懒得支应。她面相刻薄,一双浑浊眼看人,总像有千句万句嫌弃要抛出来。

“冬儿,多谢。”

冬儿趁势求情:“小姐,我想待在你身边,求你不要换我过去。”

莒绣听出些意思,问道:“春儿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