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中?土繁华,果然不假,西陵的陛下,阿史那鲁大?汗这次派我入京,一是为了缔结两国盟议,二是为了请求陛下给予我们一些支援。”
“一个冬天过去了,部落里的许多女人都怀了孕,突厥的人口?也越来越多,但牛羊总是不够吃,食物一旦不够吃,我们的勇士就会四处劫掠,希望您能像往年一样给予我们数不清的牛羊和布匹,做我们一辈子的好兄弟!”
鸿胪寺卿坐在?堂下,气得双手发抖,这群无耻蛮人,哪里是来要?支援的,分?明?就是来威胁敲诈的!前年强行要?走?了六千多头?牛,弄得西陵百姓耕牛紧缺,种?地?都没法种?,今年又来了!!
就连幽王和威王的脸色也是难看至极,活了半辈子第一次遇见比他们还无耻的人,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但无论文臣也好,武将也罢,没得到帝君的授意,他们之中?没有任何人敢站出来说话,经过数月的千里跋涉,定国公现在?应该已经抵达草原了吧?一场大?战在?即,稍有不慎都很可?能影响到局势。
帝君坐在?上首,闻言不见丝毫恼怒,那双威严漆黑的眼睛静静盯着骨咄禄,像极了注视死?人的目光:“去岁大?寒,西陵亦有无数百姓遭难,朝廷为了安抚灾民已是分?身乏术,不过贵使千里迢迢而来,必不能空手而还,还请多住些日子,待朕与群臣商议,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两国都要?开战了,帝君没打算付给突厥哪怕一根牛毛,这么做只不过是给远在?草原的大?军队伍拖延时间,文武大?臣心领神会,立刻起身劝酒敲边鼓。
“是极是极,贵使远道而来,何不欣赏一下神京古迹,若是匆匆回去未免太过可?惜。”
“你我乃兄弟之邦,陛下定不会坐视不理。”
“还请多住些时日,让我等一尽地主之谊。”
闻人熹对这种?推杯换盏的场合没什么兴趣,故而只是坐在?位置上自斟自饮,他目光不经意一瞥,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狭长的眼眸缓缓眯起,意味不明?的对楚陵问道:
“王爷可?曾发觉今日宴席上有人格外奇怪?”
楚陵明?知他指的是谁,却还是故作不解的道:“本王方才并未注意旁人,世子指的是谁?”
闻人熹斜睨了楚陵一眼,似笑非笑问道:“此人与王爷渊源颇深,王爷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
楚陵“茫然”摇头,表示自己真的不知。
闻人熹:“……”
闻人熹放下酒杯,直接把楚陵的脸掰到了右边,不偏不倚恰好对着云复寰所坐的位置,只见群臣都在?谈笑风生,身为文官之首的云复寰却出乎意料一言不发,他独自坐在?位置上,一杯接一杯地?仰头?饮酒,手边摆着两个歪倒的空酒壶,细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闻人熹对于情敌的第六感总是奇准,眉梢轻扬:“你不觉得云复寰今日很反常吗?与平时不太一样。”
楚陵求生欲极强,一脸认真地?摇头?:“本王平日与云相甚少来往,亦不知道他平日是什么模样,哪里能看出什么反常不反常的,不过瞧他似乎有些心事。”
闻人熹翻脸比翻书还快:“有心事也不关?你的事,少管。”
那不是你非要?让我看的吗?
楚陵识趣没有把这句话问出来,他垂眸敛去眼底的笑意,然后不紧不慢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西域最上好的葡萄酿,颜色暗红,滋味酸甜微苦,盛在?白玉杯中?愈发衬得瑰丽旖旎。
云复寰此刻一定心痛如绞。
亲眼看见杀害父母的仇人坐在?大?殿中?间肆意欢笑,每一杯酒都像是饮下了故去亲人的鲜血,这种?滋味一定比喝鸩酒难受多了……
宴席过半,骨咄禄已经喝得醉醺醺的,只见他一把推开上前搀扶的内侍,然后摇摇晃晃走?到大?殿中?间,浑浊的眼睛先是盯着皇后和几名宫妃看了片刻,最后又将目光定格在?面容娴静娇美?的怀柔公主身上,难掩垂涎的问道:
“敢问陛下,这位美?丽的女子是您的女儿吗?”
皇后听见这句问话,心中?瞬间警铃大?作,下意识偏头?看向了高座上的皇帝,目光难掩震惊和慌张。
帝君沉默一瞬才答道:“她是朕的第五个女儿,怀柔公主。”
骨咄禄瞬间大?喜,行了一个抚肩礼答道:“尊敬的陛下,阿史那鲁可?汗一直想与西陵成为真正的兄弟之邦,去年我们的可?敦(王后)受到了天神的感召,永远离开了人世,可?汗一直想娶一位真正貌美?而富有智慧的女子为妻,您的女儿身份尊贵,恳请您将她赐予我们大?汗吧,为草原带去福泽!”
怀柔公主闻言脸色顿时煞白一片,慌张拽住了身旁侍女的手,褚将军怒不可?遏拍桌而起,苍老的脸上满是怒容,指着骨咄禄骂道:
“放肆!怀柔公主乃是皇后和帝君的嫡亲公主,身份贵不可?言,岂可?下嫁蛮夷之邦!!”
骨咄禄也跟着瞬间暴怒,瞪大?眼睛凶狠质问道:“西陵的皇帝曾与我们大?汗定下盟约,无论我们想要?多少牛羊铁器都可?以?,为什么现在?想要?一个女人就不行了呢?!只有这样身份高贵的公主才能匹配我们大?汗,成为突厥的可?敦,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是蛮夷之邦,难道是看不起我们吗?!”
对!就是看不起!!
褚将军很想就这么啐他一脸,但看见高座上帝君暗含警告的目光,只能硬生生把话咽了下去,前方战事还不知如何,此时万不能把突厥人得罪狠了,忍着怒火道:
“公主年纪尚小,阿史那鲁可?汗若想娶妻,大?可?从宗室贵女中?择一聪慧貌美?的女子求陛下赐婚,料想陛下不会不同?意的。”
骨咄禄却不耐烦道:“年纪算什么,突厥的女人十三岁就可?以?怀孕生子了,我只想为阿史那鲁可?汗求娶一位真正的公主回到部落,不需要?什么宗室女!”
嫡公主与宗室女的陪嫁规格可?完全不一样,狡猾的西陵人,每次送粮食的时候都要?把大?麦磨成面粉,任何农作物的种?子都到不了他们手上,就算费尽心思?弄到一些,怎么也种?不出来。
他们需要?粮食,需要?铁器的铸造方法,需要?医术高明?的大?夫,需要?有一个聪慧的人手把手教他们织布,而只有身份贵重的嫡出公主才能获得这些陪嫁,而不是一个被当做棋子扔出的区区宗室女。
幽王见场面僵住,主动端着酒杯起身,笑着打圆场道:“哟,贵使何必动怒,宗室女身上流淌的也是皇族血脉,也未见得就不如公主尊贵了,其实阿史那鲁可?汗如果想娶一位新?可?敦,大?可?以?在?自己的部落里找嘛,西陵与突厥风情民俗相去甚远,怕是不合适。”
他难得说了几句聪明?话,毕竟帝君膝下统共就得了怀柔这么一个公主,平常兄弟间争权夺位也就算了,倒是波及不到这个秉性善良的妹妹身上。
褚将军和皇后不约而同?缓和了脸色,希望骨咄禄趁早打消这个念头?,然而对方却好似铁了心一定要?娶:“西陵历代公主不是没有和亲异族的例子,就算风情民俗不同?,多住几年也就习惯了,为何到了突厥就偏偏推三阻四,莫不是真的瞧不起我们?!”
骨咄禄说着冷笑一声道:“好,我这就启程回草原,将西陵陛下的意思?原原本本转告,到时候两国如果开战就怨不得我了,恐怕拿一百个公主来嫁也无济于事!”
他语罢作势要?往外走?,却忽然听见有人喊道:“贵使留步!”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诚王楚圭不紧不慢起身离席道:
“突厥一向兵强马壮,西陵又怎会心生轻视之意?只是本王这个妹妹一向体弱多病,禁不得风吹日晒,此去草原千里跋涉,恐怕还没到突厥便已承受不住,本王听闻突厥人娶妻一定要?身强力壮才好繁衍子嗣,贵使既然尊敬阿史那鲁可?汗,又为什么要?替他娶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回去呢?”
骨咄禄一时被问住了,噎了个不上不下:“这……”
威王一向豪爽,直接拎了一坛子酒重重拍在?桌上,劈手去掉泥封道:“骨咄禄,听闻你们突厥人个个都是千杯不醉的酒量,你可?敢与本王拼一拼?父皇今日设宴本是为了庆贺你们到来,婚事放到以?后再慢慢商议,公主就在?这里,你还怕跑了不成?!”
骨咄禄本也只是故作姿态,现在?被威王那么一激当即哈哈大?笑起来,走?上前和他拼起了酒,宴会气氛顿时又恢复到了之前的融洽喧闹,只是众人心中?在?想些什么却不得而知了。
皇后莫名觉得自己浑身发冷,就好像浑身力气被人一下子抽空,连坐都坐不住了,她望着自己喜怒不定的丈夫,没能从对方脸上看出任何情绪,又看向一直静默坐在?角落不言语的楚陵,忽然生出一股茫然无措的感觉。
到底谁能来救救她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