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1 / 1)

如?今乍然相见,如?故人经年重逢,自心?口处蔓延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感,微微发?胀。

连岳撼山自己都觉得奇怪,不禁暗自皱了皱眉:“吃饱了,我等兄弟不过是逃难而来?的流民,与王爷素不相识,如?何担得起如?此款待。”

楚陵望着?眼前这几张熟悉的面容,心?想自己前世身死之时他们都还在北境关外驻守,也不知当死讯传到万里之外的草原时,众人又是何等反应,只希望他们莫要因自己被楚圭牵连。

“本王虽然与你们素不相识,但身边有一位老?亲兵曾在赵将军麾下效力,多次提及岳校尉的勇武过人,如?今京郊城外尽是北方逃来?的难民,本王便托人寻找几位,不曾想真的找到了,昨天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勿怪。”

岳撼山听见楚陵称自己为校尉,控制不住闭了闭眼,露出一抹惨淡的笑意:“我们不过是一群没?能守住定州的废人罢了,多年来?隐姓埋名,耻于见人,又如?何担得起王爷一句‘校尉’,敢问这位老?亲兵如?今身在何处,说不定是岳某旧年故人。”

当年西?陵民弱国贫,缺粮少马,军队连兵器都配备不全,又如?何能抵挡住胡人的凶悍铁骑,他们先失寰州,后失克州,最后连平州和定州也丢了,赵将军无颜回京自刎而死,当年的旧部?也死的死散的散,岳撼山实在想不起自己还有什么故人存活于世。

楚陵说的也不全然都是假话,他的身边确实有一位故去的亲兵,也确实认识岳撼山:“这位老?亲兵姓周,单名一个望字,曾任玄武营先锋官,后来?调任回京贴身保护本王,不过数年前就因病去世了。”

岳撼山听见这个名字先是一怔,在得知对方去世后又变为错愕,喃喃自语道:“原来?是周先锋官,当年他确实与我一同在赵将军麾下效力,时常比武切磋,没?想到竟是已经离世了么?”

就连他身后的几名兄弟也是面面相觑。

楚陵轻轻颔首:“他在得知定州失陷后就一直四处打听你们的消息,可惜杳无音信,临终前托本王帮忙寻找,这才有了昨日之事。”

“岳校尉,你们曾经出身军伍,不如?本王替你们在西军谋一份差事,将来?也好继续为国效力,不至于四处流浪。”

面对楚陵的这一份橄榄枝,换了旁人早就该欣喜若狂接下,可岳撼山闻言竟是忽地?跪下,艰声拒绝了:“凉王殿下,我们兄弟感念您的知遇之恩,将这副身家性命卖给您也绝无二话,砍柴挑水样样都行,只是唯独没办法再从军了。”

乱世之中,命如?草芥。

岳撼山身上的英雄气早就被现实消磨殆尽,所求不过安稳度日,当年他没?能守住定州,眼看着?数万万黎民百姓给胡人为奴,每晚都会从噩梦中惊醒,心?病难除,又如?何能再入军伍杀敌?

楚陵听见岳撼山的拒绝并不讶异,仿佛早就料到对方会这么说,谈话时屋门紧闭,他取出火折子将桌上的一盏灯烛点?亮,暖融融的火光亮起,驱散了四周的昏暗。

“岳校尉可是还在为了当年没?能守住定州的事自责愧疚?”

岳撼山闻言控制不住攥紧拳头,一字一句痛苦问道:“殿下,你可知西?陵丢的不仅是四座州府,还有州府里的数万万百姓!胡人严守入口,不许他们任何人逃回西?陵,女人为奴为娼,男人则视作?猪狗,那些胡人时常在街上纵马驰骋,将汉人当做肉泥踩踏,倘若军粮告急,便钢刀一挥将我们当做两脚羊宰杀烹吃!”

“那里的百姓每天都在隔城遥望,希望我们能收复失地?带他们回家?,可是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十年过去了,定、平、克、寰四州依旧被胡人所占,在其?位而不谋其?事,我们还有什么脸面再从军入伍!”

岳撼山字字泣血的讲述就在耳畔,楚陵盯着?眼前跳跃的烛火,仿佛看见了那人间炼狱般的情景。

他怎么会不知道北境的百姓有多惨。

当年定、平二州就是他和岳撼山亲自带兵收复的,城破之时狼烟遍地?,那些汉奴目光呆滞地?站在路旁,女人衣不蔽体?,男人脖子上栓着?用来?捆牛羊的绳扣,幼童和年长的老?人被尽数屠杀殆尽,街上随处可见断肢尸体?,阴森好似鬼蜮……

“啪。”

烛火忽地?爆出一朵细小灯花,险些烫到了掌心?。

楚陵慢半拍回过神,缓缓收回了手:“当年胡人铁蹄踏破关山,西?陵溃不成军,不得已割让四座州府求和,哪怕已经尽力拖延,依旧还有四万百姓被困城中,婴孩饿毖于野,老?者困毖于道,锦绣城池顿变人间炼狱,此恨何及?”

他认真问道:“岳校尉,你是否已对朝廷寒心?,所以才不愿从军入伍?”

岳撼山垂眸盯着?地?面:“草民不敢!”

他嘴里说着?不敢,可每个字都带着?对朝廷的刻骨恨意。

楚陵没?办法替朝廷辩解什么,那是帝君的过失,是百官的过失,是楚家?的过失,因为他们没?能守好天下,所以才让无辜的子民受过:

“岳校尉,我知道你心?中的恨意和耻辱,可这些东西?不是靠退隐就能抹去的,而是要用鲜血洗刷,如?果我说西?陵今年就会与那些北狄开战,夺回定、平、克、寰四州,你也还是不愿从军入伍吗?”

岳撼山闻言倏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问道:“殿下此言当真?!”

就连他身后的几名弟兄也是激动膝行上前,失声问道:森*晚*整*理“殿下,帝君不是一向主张与胡人共结友邦吗,怎么会忽然要开战?!”

楚陵:“从前西?陵与北狄交好,是因为需要时间喘息恢复元气,如?今十年之期已过,三军齐备,兵强马壮,为何不能开战?”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虽然在笑,周身气势却忽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眼眸深处涌动着?某种冰冷危险的气息,如?同一柄蠢蠢欲动想要出鞘的宝剑,随时准备收割旁人性命。

楚陵盯着?岳撼山,一字一句问道:“岳撼山,本王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当真不愿去亲手收复国土解救那些被胡人掳走的百姓,而是甘愿留在这个小小的凉王府砍柴烧水吗?”

这间不大不小的屋子顿时静得针尖落地?可闻。

甘愿吗?

自然是不甘愿的。

天知道岳撼山有多么想生撕了那群胡人,可当这件事有一天真的发?生在眼前时,他反而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久久未能回答,到最后他的兄弟都开始着?急了,焦急催促道:

“大哥,你快应下啊!”

“头儿,我们等这一天等多少年了,你甘心?放过那群胡人吗?!”

“精忠报国,死而后已,这有什么可犹豫的!!你愿意当缩头乌龟我可不愿意!”

不知是不是被那些话语刺激到了,岳撼山忽然怒声斥道:“够了,都给我闭嘴!!”

他抬头看向楚陵,双眼因为充血发?红,像野狼一样要择人而噬:“殿下,倘若您今日说的话当真,我们兄弟四个人四颗头以后就尽数卖给您了,牵马坠蹬,无不从命,只要能重新率兵上战场,莫说是去西?军,去恶鬼窟里也使得!”

嘀嗒。

屋里燃烧过半的蜡烛悄无声息滑落了一滴烛泪,随后又被吹灭,缓缓冒出一缕青烟。

楚陵离开前院的时候,只听外间鸟鸣啾啾,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对守在院门边的萧淼吩咐道:“明日你便将这几人领去见世子,让他帮忙打点?送往西?军,旁的不必多说,他自然就明白了。”

萧淼跟在他身后,正?欲点?头,忽然敏锐瞥见一抹黑色身影从头顶树上跃下,脸色顿时一变,抬手将楚陵护在身后:“王爷小心?!有刺客!”

“哗啦!”

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从树上跃下,怀里还抱着?一个鸟窝,他呸呸吐了两口嘴里的叶子,不高兴的嘟囔道:“我才不是刺客呢!”

萧淼眼睛一瞪,正?欲斥责,结果就被楚陵轻轻拂到了身后,声音微沉,听起来?有些严肃:“阿念,这个时辰你不去找子构先生读书,怎么反而跑来?爬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