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跟着你。

夜色如同黑色的蔓布,笼盖着苍茫大地。月亮是整个黑夜唯一的光亮,淡淡的月光洒进房里的时候,小白已经到了床上,她毫无睡意,只是睁着眼睛透过窗户看那月亮。她轻轻吸了口气,碰了碰自己的胸口,这里现在很暖和,只是却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一点点悬着,像是有什么东西,不见了一样。

明明刚才还记着的事情,现在居然一点记忆都没有了。刚才……她从梦中醒来,除了要找裴言卿,还想干什么?只是去吹了一阵凉风,就似乎丢了什么东西一样……

***

又一日,天明。三月的天阳光灿烂,万物和煦。霄白难得起了兴致找人邀了裴言卿一块儿在御花园喝茶。本来她想问问他是不是也做过一个模模糊糊的梦,只是没过多久,她就已经咬牙切齿了。

裴言卿是个欠打的人。

这不仅表现在他平时的行事作风上,还表现在他时时刻刻都用一种居高临下看宠物的神情看着霄白这件事上。在和他喝茶的那半个时辰里,霄白已经很忍耐了,忍耐到她已经把撩起来的袖子一点点抠了下去,嘴角尽量保持着微笑,看着那张笑眯眯的狐狸脸,她尽量春风和煦:

"姓裴的,你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听侍候她的丫鬟讲,自从段陌死的那日起,她和裴言卿两个人就像着了魔一样,整整睡了将近半月,半月后醒来,气色倒是不错的。

裴言卿把玩着茶杯,饶有兴致地继续打量她。

"喂--"

裴言卿不动声色,只是嘴角勾着一抹笑,眼色如丝,完全不是看人的眼神。

霄白活了那么多岁,最见不得的就是被人当糯米团子看!她嘴角抽搐,忍了,结果没忍住,手里的茶杯被啪的一记重重拍在了石桌上。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干笑道:"姓裴的,三天不见,你怎么改性了?"闷骚也得有个度!

"你想知道什么?"裴言卿敛眉笑。

"你的全部。"

"嗯?"裴言卿的笑带了痞味儿。

霄白咬牙:"……你给我正经点!"

这个混蛋,看他那眼神就知道他想歪了!

"我是病人。"裴言卿把某人两个爪子从衣襟上拽下来,眯着眼笑了笑,犹豫了一会儿捏到了自己手里。

"……你的伤……"

霄白顿时安静了,虽然明明知道他是在利用生病借口,可是这是她的死穴。他的伤他的毒……这每一样,都是因为她……如果他真的命不久矣,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去阻止?她也许只能眼睁睁看着他……

"霄白。"裴言卿轻声道。

霄白却僵直着身子干瞪着眼,两眼通红,嘴唇已经被她咬得发了白。她明明是一副随时会哭的模样,却无奈是个死鸭子个性,似乎揪着那最后一点点太阳苗儿就是不肯放下面子,结果只能把好好的一张脸折腾得水盈盈红彤彤,在春风阳光下快风成了干。

裴言卿看在眼里,有那么一瞬间慌了神。他抓着她的手稍稍用了点力,把那颗倔强的脑袋按到了自己肩上摸了摸,轻声告诉她:"我没事,我不死。"

霄白却没有一点声响,眼里死寂一片。

"小白……"

裴狐狸一生挖了无数个坑,此时此刻却后悔得想去撞墙!他差点忘了,这个人……这个人才经历了生死,这个人是多么的像是蚌,外面毛里毛躁坚硬无比,骨子里却只是个贪生怕死的家伙。她有多么怕他死,他怎么会不知道?那天在正殿,她绝望的眼神还在他脑海里没散去,他居然拿这个去刺激她!

"对不起小白……"裴言卿闭着眼睛,眼底的悔恨泛滥,"我这三日也在梦中,我记得陪你喝酒,陪你看忘川,陪你一起走轮回道,我什么都记得,那不是梦……你别怕,地府我都去过了,我不会那么早死……不然黑白无常送我回来不是做白工么?对不对?"

霄白的神色还有些恍惚,他心里焦急,把她的脑袋又掰正了,对着她的眼睛道:"我不死。"

"毒。"

霄白总算是开了口。裴言卿舒了一口气,拿袖子去擦她眼里还没掉下来的眼泪,边擦边笑:"那么多年我都过来了,也没死不是么?说不定段茗这毒药压根就没有解药,只是伤身而已……也说不定,解药被她藏在皇宫里呢,等我们的日子安稳了,找个日子把宫里上上下下翻一遍……"

霄白皱眉:"那你为什么……"

裴言卿理亏,灰溜溜地退了一些,想了想又把她揽到了怀里,抱紧了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确定某人的爪子挠不到才开口:"我那时候以为你要跟着云清许跑,才把自己的性命赌上了助你们一臂之力,不是毒发啊,影卫军从来都是神话,我那日狙杀段陌,本就是打定了死的主意的……"

或者,本来就是求死。

霄白静静听着,眉头皱得更紧,半晌,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犹豫着开了口:"你说,我要跟着谁跑?"

"云清许。"裴言卿的眼里有疑惑。

霄白眼里的疑惑更甚,她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云清许……是谁?"

三月,春光灿烂的时节,狂风骤起。

***

云清许。

霄白是从裴言卿口中第一次听说这名字,他提起他的时候神色有些凝重,听到她说不认识他,那只狐狸脸上的表情越发诡异,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一样。

她该认识这个人吗?

霄白无数次问自己,无数次挠脑袋去想这个名字--究竟什么时候认识过这个人,裴言卿说她差点跟这个云清许"跑"了,怎样的交情才能让她跟着跑路?

"云清许是谁?"

她很想知道这奇怪的事,被她揪着的倒霉鬼是霄青,她难得见一面的哥哥。他是今天早上到的朗月皇宫,如今的宫里已经不比往常了,裴言卿一手把持着,霄青想进宫那是易如反掌。

"你师父。"霄青如是告诉她。

"就这样?"

"就这样。"

师父。霄白默默念着这个理应有些陌生的称谓,叫出来却好像已经叫了十几二十年那样顺口。师父,她怎么会单单忘了这个人呢?她不明白,抓破了脑袋都想不通。

"不就是个师父么,至于么?"那个笑得痞子样的男人是这么说的,"你那三脚猫也勉强可以出师了,师父就该去深山老林隐居了,你不是有个王爷了么,还要师父做什么?我想,就算你忘了你师父,他老人家也不会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