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会议室的投影幕布让色彩稍显暗淡，但这份设计依然像一记视觉直拳，瞬间攥住了所有人的目光。邵知言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在场人的反应有人微微前倾身体，有人下意识地眯起眼。她向来厌恶过度粉饰的 PPT，但此刻不得不承认，视觉的冲击力是有侵略性的。她这次不想靠逻辑说服人，而是直接撬开感官，让人在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被拽进了溪源县的烟火气里。

邵知言注意到宣传部陈部长将视线锁定在 PPT 上，神色认真，她的心放下一大半，开始娓娓道来。这一次，她没再讲项目的重要性，也没过多地去陈述互联网的逻辑和电商对经济的促进作用。而是用自己返乡以来的见闻和感受去“抛光”这份方案。

“过去我在跟人介绍家乡的时候，总是会说这里的风景很好，可我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溪源县人，却忽视了这里最美的是热腾腾的人情味和烟火气。这几年东北在社交媒体上很火，很多外地人对东北人的性格养成很好奇，我想从这个角度切入，让大家来到溪源县，感受‘人间暖色’。”

邵知言讲到这里做了停顿，开始播放视频

熊雨姗和玉米饼小摊老板的对话被何嘉琳的镜头捕捉，老板“苞米面儿饽饽你不能爱 ci(吃)”的地道东北话把现场人逗笑。视频里还有“吉祥烧烤”门外排着的长队，老板娘拿着手持电风扇走出来，让大家轮流传着用：“别自己吹啊，轮着吹、轮着吹！”还有黑土地云姐提供的素材，她带着外地朋友品尝番茄酱做的锅包肉：“你以前吃的那叫老式锅包 you，俺们这都拿番茄酱做！”画面又切到“大大羊汤馆”，老板看到来吃饭的是两位老人，多给添了一婉羊肉……

视频定格在最后一帧：左边的照片是一个在小吃店里写作业的小女孩，右边是一位坐在轮椅上，但是笑容满面的老人。

邵知言说：“这是我眼里充满人情味儿的溪源县，邻居阿姨无偿照顾妈妈没下班的小女孩，老人家跌倒，邻居叔叔可以背她去医院。热情温暖的溪源县人用货真价实的美味招待八方来客，让大家感受‘人间暖色’，‘寻味溪源’。”

“在宣传上，我们将人情味和县内的美食联系在一起，我们独具特色的铁板土豆片、羊汤、烧烤、番茄锅包肉、杀猪菜，这些都是必须亲临本地才能品尝到的美味，是靠网购实现不了的，我们想做的是真正带动县内经济的发展，惠及商户。”

外宣办的张主任视线扫过众人，显然大家已经被邵知言打动，她又看了一眼陈部长，随后问邵知言：“我大概理解你的意思，就像哈尔滨火起来，靠的不是风景，而是他们叫南方人是‘小土豆’，大街上开空调。”

“对，坦白说，美景的确有吸引力，但是在网络时代，人们早就审美疲劳，甚至是一副 VR 眼镜就能身临其境。可是人情味是不一样的，必须亲临现场才能感受得到。我们可以借着社交媒体上大家对东北人的调侃，从这个角度切入。”

张主任又一次看下陈部长，直到他开口：“想法不错，但我们很想借着这个项目助农，这方面你们有考虑么？”

“这正是我下面要讲的，”邵知言继续，“‘寻味溪源’包括农产品，我们计划让最有特点的圆枣子打头阵，联系当地的果农和网红一起拍短视频、做直播带货，逐步带动草莓、蓝莓这些水果，以及玉米、马铃薯的推广……”

“方案里没有带到周边景区，会不会有点可惜呢？”陈部长问。

邵知言看向张主任，凌枫山和水洞是她明确建议删掉的，而且韩梦琦也说这两个景区要被卖掉了……难道，她会错意了？

091事在人为

邵知言的目光在韩梦琦和张主任之间快速扫过，试图捕捉一丝暗示，但韩梦琦只是微微抿着嘴唇，张主任则低头翻着打印版的方案，脸上看不出情绪。会议室里并不热，邵知言却感觉到后背渗出了薄汗。

她定了定神，决定按原计划推进：“陈部长，我们是这样考虑的”她的声音比平时略高了一点，但很快稳了下来，“目前是建立认知的关键阶段，要想在众多县域中脱颖而出，必须聚焦最鲜明的特色。所以前期我们建议主打‘人情’和‘美食’，等市场对溪源有基础印象后，再逐步释放‘美景’内容……”

她边说边观察陈部长的反应。对方靠在椅背上，表情平静，看不出是赞同还是质疑。倒是坐在他对面的领导，迅速在笔记本上记了几笔。

“我听说，云川县有意向入驻？”陈部长突然开口，声音不轻不重，却让会议室里的空气微微一滞。

邵知言微微迟疑，坦诚回答：“是的，云川确实第一时间表达了合作意愿。”

陈部长看了眼张主任，张主任马上问：“你们也同时在给云川做方案吗？”

问题来得直白，会议室里顿时安静下来。邵知言甚至能听见后排年轻科员的钢笔在纸上划出的沙沙声。她故意露出为难的神色：“溪源和云川都是我直接负责的项目，但人手有限，目前优先推进咱们这边。”

张主任看了眼陈部长，见对方没说话，立刻打圆场：“小邵啊，云川的方案跟我们的……不会是一样的吧？”语气带着笑，眼神却锐利。

“当然不一样。”邵知言斩钉截铁，“‘一县一策’是我们的核心原则，总部对这个有严格要求，”她脑子飞速地转着，“拿农产品做例子，溪源县玉米产量大，云川的大米更有好。人文风景也有差异……”

“说到风景的差异，”陈部长打断，“你觉得溪源县最适合推广的景点是哪个？”

邵知言轻呼一口气，镇定地说：“我觉得是玉河山庄。”

陈部长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问：“为什么是玉河山庄？不觉得商业化太重吗？外地游客是不是更喜欢自然风光？”

“我认为玉河山庄更契合我们‘人间暖色·寻味溪源’的主题，那里不仅仅有自然美景，还能感受浓郁的人文气息，热闹的氛围，而且能品尝到溪源县所有的特色美食。”

陈部长终于点了点头：“两地虽然相邻，但特色差异确实明显。我们要入驻的话，必须突出溪源的独特性。”

邵知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看见韩梦琦悄悄攥紧了拳头，而宣传部的几个科员已经忍不住交换眼神这是要成的征兆。

陈部长转向张主任：“你牵头把执行准备捋一捋，涉及到的部门和人员，下次会上再敲定。”

张主任赶紧点头，等陈部长说完，才对邵知言道：“小邵，方案先不用调整了，我们内部还要做些准备工作。”

邵知言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扬了起来。她的声音里压着雀跃：“谢谢陈部长、张主任！谢谢各位领导！”说完马上反应过来，从包里拿出两份纸质版资料，继续为促成合作加码，“陈部长、张主任，这份资料是我们格外做的项目可行性评估，专门找了研究县域经济的学者做了项目收益的评估，里面有很详尽的数据分析。”

陈部长眼睛一亮，他本来还想，这个项目一旦汇报给上级领导，需要更详尽的分析做支撑，没想到邵知言的工作居然做到了这一步。

“小邵，辛苦了，回去等消息吧。”陈部长的眼神里带着欣慰和赞许。

邵知言再次跟领导道谢，余光里，瞥见韩梦琦偷偷给她比了个“耶”。这份资料是韩梦琦提醒她准备的，韩梦琦知道何嘉轩研究县域经济，建议邵知言跟何嘉轩讨论下，看看能不能用手上的资料做个简单的评估报告。她说通常领导在考虑项目可行性的时候，会希望看到这类可靠的分析。

走出会议室时，邵知言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全是汗。张主任在她身后叫住了她。

邵知言赶紧停下脚步，跟张主任道谢：“张主任，谢谢您上次的指点。”

张主任笑了笑：“分内的事，你今天讲得很好，”她的表情变得严肃了几分，“陈部长是去年从云川县过来的。”

邵知言其实已经听韩梦琦说过，所以才会更加笃定地删掉了原方案中“美景”的部分，但她装作不知情。

张主任继续说：“他比我们更了解云川，云川这几年都很重视景点的建设和宣传，你的方案如果也重点推广旅游景点，恐怕在领导这里难过关。”

“真是太感谢您了，要不是您给建议让我调整，今天……”

张主任莞尔一笑，看了眼走廊来往的人，声音压低了几分：“我觉得这确实是个好项目，但是要想做成事儿，就得有能做事儿的人，”她顿了顿，“我看得出来，你是个能做事儿的。”

邵知言从张主任的话里听到了夸奖，但也感受到几分无奈，真正能做事儿的人在哪里都是稀缺的。她想起韩梦琪说的，陈部长想效法云川县的一些经验，但是工作推进过程中还是会有各种阻碍。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被短暂的胜利冲昏了头脑，想要促成这件事，困难比她想象的多得多。她突然动了向张主任推荐韩梦琦的念头，但是又压了下去，体制内太复杂，没把握的情况下，她不敢多说。

邵知言再次走出宣传部的大楼，阴云低垂，空气里飘着雨前的潮湿，可她却觉得连风都带着轻盈的愉悦。她转身望向大楼，突然感慨良多，她想起李天昂对她“胸怀大志”“理想主义”的评价，也想起这些天每当觉得沮丧的时候，都会闭上眼睛，回忆年少时在操场上练习 800 米的身影。

虽然结果还未最终敲定，但她已经尽了全力。邵知言摸出手机，想给李天昂发条消息，却在抬眼的瞬间，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她走来。

李天昂穿着件黑色 T 恤，步伐带着几分懒散，他嫌天热，头发剃成了寸头，衬得下颌线条愈发清晰。邵知言不自觉地想起老港片里的古惑仔，可等他走近了才发现，那双眼睛亮得出奇，带着笑意望过来时，痞气里竟透出温暖纯净。

邵知言嘴角不自觉扬起，小跑着下了台阶：“你怎么来啦？”

“刚从北京回来，你说你早上过来嘛，我估计这个时间你也该结束了。”李天昂顺手接过她的电脑包，另一只手已经牵住了她。他的掌心粗糙温热。

“选址顺利吗？”邵知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