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萧翌察觉到她的异样,立刻低下头,轻声询问。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可此刻张亦琦满心焦急,根本无暇顾及这份温柔。

张亦琦急促地喘着气,手指直直地指向那个身着胭脂红衣服的女子,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那是宋姑娘,她好像是一个人,她快不行了。你赶紧去救她。”

萧翌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定睛一看,认出那个人果然是宋婉瑜。他微微皱眉,却没有任何行动,手臂依旧稳稳地将张亦琦搂在怀中,仿佛她才是此刻他唯一需要守护的珍宝。

他的语气极为清淡,像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徐福已经带着神武营的人去疏散人群了,一会就没事了。”说着,他轻轻拍了拍张亦琦的后背,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张亦琦远远地望着宋婉瑜在汹涌的人潮里被挤来挤去的模样,她的身体随着人群的涌动而不受控制地摇晃,每一下都像是要被彻底淹没。张亦琦看着揪心,忍不住摇了摇头,声音里满是忧虑:“她现在胸腔已经被挤住了,呼吸都困难,等不及了。”她的眉头紧紧皱成一个“川”字,脸上写满了不忍。

萧翌却依旧一脸冷漠,薄唇轻启,吐出的话语不带一丝温热:“那是她的命。”他的眼神平静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让人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

张亦琦闻言,猛地抬起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眼前这个英俊的男子。此刻,阳光洒在萧翌的脸上,勾勒出他深邃的轮廓。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与他初遇时的场景,那时他毫不犹豫射出的那一箭,仿佛还带着刺骨的寒意。她忍不住问道:“你当初射我那一箭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她的眼神中既有质问,又有一丝受伤后的委屈。

萧翌听到这话,身体微微一僵,下意识地低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他的手臂更加用力的将怀中的张亦琦搂得更紧,像是生怕她会突然消失。他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迟疑与不安,轻声问道:“你在记恨我?”他的眼神中满是小心翼翼,好像在等待着一个判决。

“现在的她就是当初的我。”张亦琦咬了咬下唇,坚定地说道。她的眼神中透着一股倔强,仿佛在与萧翌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

“小满。”萧翌试图解释,他微微低头,声音轻柔而又带着几分无奈,“我如果现在去救她,你就得一个人在屋顶上呆着,你还怕高。”他的眼神中满是担忧与不舍,似乎在他心中,张亦琦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张亦琦心里微微一动,不得不承认,她被萧翌这句话感动到了。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没事的,我可以克服。”她的眼神中透着坚定,试图让萧翌相信她的坚强。

“但我放心不下。”萧翌紧紧盯着张亦琦的眼睛,眼神中满是深情与担忧。

见动之以情不行,张亦琦决定晓之以理。她深吸一口气,快速地说道:“如果她死了,你怎么向宋相交代?”她的眼神中透着一丝狡黠,试图抓住萧翌的软肋。

萧翌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我何须向他交代。宋婉瑜若是死了,罪魁祸首也是她的父亲,怨不得旁人。”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愤怒,仿佛对宋相的所作所为极为不齿。

“可是她要是死了会很麻烦,首先她的尸身要不要带走。就算你不管,长宁公主会善罢甘休吗?而且公主肯定会受不了,宋婉瑜你不管,自己妹妹你总不能不管吧,她要是吓坏了怎么办,本身这一路上的事情就已经够多了,还要分心照顾长宁公主,不嫌麻烦吗?”张亦琦一口气说完,语速极快,像是生怕被萧翌打断。她的眼神中透着一丝得意,心里在说“我看你这次还怎么反驳”。

萧翌听后,不禁扶额,一脸无奈。张亦琦又一次直击要害,他不想管宋婉瑜的死活,也不在乎长宁公主的情绪,但他确实不想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沉默片刻后,萧翌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好,我去救。”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妥协,他终究还是输给了张亦琦。

风起扬州(四)

萧翌先是把张亦琦带到了一个相对平缓的地方,确认她安全后才离开。张亦琦判断的没错,宋婉瑜已经被人群挤得面色惨白,几近窒息。恍惚间,宋婉瑜感觉眼前的世界渐渐模糊,就在这时,一张日思夜想的脸庞闯入眼帘。她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惊喜与依赖,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好想一头扑进那个人的怀里。萧翌没给她机会,他直接拽住宋婉瑜的手腕就这么把人给拉了出来。紧接着,萧翌半拖半拽,带着宋婉瑜一路疾行,来到了屋顶之上。

此时崔致远也带着长宁找到了张亦琦。崔致远就比萧翌温柔多了,至少他还是搂着长宁的。

萧翌一松开宋婉瑜的手腕,她便双腿一软,像一滩软泥般瘫倒在屋顶上。张亦琦连忙去检查査她的呼吸和脉搏。奇怪的是,长宁并没有向往常那样跟到长宁身边来,而是一动不动的站在哪里,神色茫然的盯着张亦琦。

张亦琦不经意间抬眼,瞥见长宁的衣裳上有好几个乌黑的脚印,手背上也有明显的擦伤,不难想象,长宁刚刚一定是摔倒在地,还被人狠狠踩了好几脚。若不是崔致远及时赶到,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可张亦琦心里纳闷,心上人前去搭救,长宁怎么看起来一脸的不开心呢?

神武营的来的很快,不一会儿,原本拥挤不堪的人群明显松动了许多。紧接着人流开始有序向上,大概过了一个时辰的功夫,被堵的水泄不通的小道才开始慢慢的恢复起秩序来。

尽管疏通及时,可还是有人不幸受伤。其中,有一位新婚不久、身怀六甲的娘子,原本满心欢喜地想来寺院在浴佛节祈福,期盼着新生命的平安降临,却没想到,竟被无情的人群挤死在了佛祖脚下。她的丈夫此刻正坐在她的尸身旁,双手紧紧抱住头,哭得撕心裂肺,那悲痛欲绝的哭声,如同一把把利刃,刺痛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重新回到地面的张亦琦,没忘记自己是一个大夫。她来不及喘口气,便迅速穿梭在人群中,蹲下身为受伤的百姓检查伤势,现场有不少人跌倒后被踩伤,如果不是神武营及时赶来维持秩序,恐怕此刻早已是哀嚎遍野。

张亦琦一边忙碌着,一边暗自疑惑:浴佛节年年都有,为何今年的人如此之多呢?

众人回到别院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萧翌却没有闲下来,发生这么恶劣的事情,他回城后就立刻去了衙署。杜娇妤因为和陆珩在后山上逗留了一会并没有碰到踩踏事件,而许临书,下山时与宋婉瑜、长宁同行,却不幸卷入了那混乱的人潮。拥挤的人群如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们冲散。许临书虽身形单薄,到底是个男子,仗着身高的优势,在密不透风的人墙中艰难地寻得一丝喘息的缝隙,一路挣扎,最后被挤进一家香烛铺子,才总算脱了困。反观宋婉瑜和长宁,就没这般幸运了,两人在混乱中被人群冲撞、踩踏,伤痕累累。

夜,如墨般浓稠。

张亦琦手持药罐,轻手轻脚地走进宋婉瑜的房间。屋内,烛火摇曳,长宁独自坐在窗边,目光空洞,似是仍未从白日的惊恐中回过神来。

“你今天下山的时候,是和二哥哥在一起吗?”长宁的声音打破了寂静,语气出奇的平和,全然没了往日找张亦琦时那股子嚣张跋扈的劲儿 。

“是。”张亦琦轻声应答,声音在静谧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崔致远没找到你?”

“找到了。”

张亦琦的思绪飘回到当时,崔致远确实寻到了她,不过准确来讲,他是先遇见了萧翌。那时的她正软磨硬泡的叫萧翌去救奄奄一息的宋婉瑜。

长宁嘴角浮起一抹苦涩的笑,像是自嘲,又像是无奈,“也就是说,是二哥哥让他来找我的。”

张亦琦沉默了,因为长宁所言不虚,确实是萧翌下的命令。

回想起那时,崔致远第一眼瞧见张亦琦,满是关切,下意识地就想上前查看她是否安好,却被萧翌不着痕迹地挡了回去。崔致远这才惊觉,下山目睹人群疯狂挤压的那一刻,他满脑子都是张亦琦的安危。在混乱的人海里,但凡瞥见一个与她相似的背影,他都会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长宁,可彼时的他,满心被对张亦琦的担忧占据,哪还有心思顾及旁人。直至萧翌发号施令,他才凭借着那点模糊的印象,在杂乱的地面上找到了摔倒在地、狼狈不堪的长宁公主。

张亦琦从宋婉瑜的房间缓缓走出,她并未径直返回休息,而是拖着略显沉重的步子,独自一人走向湖边的亭子。坐下后,她眼神放空,毫无目标的看着远方,想着白天发生的事情,眼神中满是迷茫与困惑 ,似乎被无形的枷锁束缚住,无法挣脱。此时,温柔的月光倾洒而下,在湖面上铺就一层银白的薄纱,微风拂过,湖面波光粼粼,可这美好的月色,却怎么也驱散不了她心头的阴霾。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觉?”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悠悠传来。

张亦琦闻声,下意识地转过身,原来是萧翌,他刚从衙署归来,神色间带着几分疲惫,却仍不减平日的俊朗。看到他的瞬间,张亦琦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随即又恢复如常。

“怎么样,查清楚了吗?” 张亦琦连忙问道,眼神中满是急切,身体也不自觉地前倾,似乎想从萧翌口中快速得到答案。

萧翌微微颔首,神色变得严肃起来,缓缓说道:“有人在暗中传谣,说皇兄天钺带煞,会流年不利,天灾不断,须水龙归位才能破解。还有另一伙人传谣,称今日浴佛节,水龙真身会在大明寺现身归位。百姓们信以为真,所以才造成了人流拥挤的混乱局面。”

“第一则谣言我在街上倒是听说过,可第二则,怎么街上一点风声都没有?” 张亦琦秀眉轻蹙,满脸疑惑,轻轻摇了摇头,似乎在思考其中的蹊跷。

萧翌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解释道:“因为第二则是在扬州周边州县传开的,所以扬州城内的百姓并不知晓。”

张亦琦先是一怔,随后瞬间反应过来,脸上写满了震惊,脱口而出:“那这么说,这是有人蓄意谋划的?到底是谁,如此歹毒?”

萧翌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温柔,轻声问道:“你忘了我今日说的话了?”

张亦琦闻言,脑海中瞬间浮现出萧翌白天所说的话宋婉瑜要是被踩死了,罪魁祸首也是她爹。想到这儿,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了然,却又带着难以置信:“她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

萧翌慢慢地走到湖边,目光望向远方,眼神深邃而莫测,冷冷道:“这便是朝廷党争,在他们眼中,边关将士算什么,三百流民算什么,扬州百姓又算什么?哪有那至高无上的权力来得重要。”

徐福在一旁,不禁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幸好今日疏通及时,伤者虽多,但只死亡一人,就是那位身怀六甲的孕妇。也不知道她家人会不会听信这些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