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见张亦琦和杜娇妤有说有笑,陆珩不动声色地侧身,横插到两人中间,那驱赶旁人的意图再明显不过。杜娇妤脸颊微微泛红,嗔怪地瞥了陆珩一眼,眼神里却藏着一丝羞涩与甜蜜。陆珩看到她这模样,心里很是得意,愈发想把张亦琦这个闲杂人等支走。
张亦琦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里对陆珩的那点小心思一清二楚。她偏不想让陆珩如意,临走时,嘴角微微上扬,不紧不慢地说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完,转身潇洒离去 ,留下陆珩站在原地,脸色一阵白一阵红。
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在蜿蜒的山路上。张亦琦独自一人,逆着如织的人潮,朝着山下的方向缓缓走去。人群熙熙攘攘,欢声笑语交织在一起,可她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周围的热闹与她无关。
微风轻轻拂过她的发丝,她下意识地撩了撩耳边的碎发,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迷茫。不知为何,在这一刻,往昔的记忆在脑子里一遍遍重演。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似乎早已习惯了独来独往,像个孤独的行者,穿梭在这世间的喧嚣与繁华之中。然而,望着眼前涌动的人潮,她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那个特别的人萧翌。
她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渴望,想要知道此刻的他究竟身在何处,又在忙碌些什么。这种突如其来的期待和牵挂,让她自己都感到有些惊讶。于是,她停下脚步,眼神急切地在人群中来回搜寻,脖子伸得长长的,试图从那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中,找到那张熟悉且令她心动的容颜。她的目光从左边扫到右边,又从前面移到后面,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身影。然而,人群中却始终没有出现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她的眼神逐渐黯淡下来,一种淡淡的失落感,如同晨起的薄雾,悄悄地弥漫开来,慢慢涌上心头。原来,这就是孤单的滋味,在思念一个人的时候,心里竟会这般空落落的。
张亦琦微微叹了口气,心中暗自思忖,萧翌身为广陵王,肩负着皇家的重任,今日又是浴佛节这般重要的日子,此刻想必正周旋于扬州城大大小小的官员之间,忙着寒暄交际,哪有闲暇来理会这些风花雪月之事。想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嘴角泛起一丝自嘲的笑意,为自己刚才那些不切实际的小心思感到好笑。她甩了甩头,像是要把这些杂念统统抛开,然后加快了下山的脚步。可即便如此,她的目光还是忍不住时不时地向四周张望,心中仍存着一丝侥幸。
“是在找我吗?”就在这时,一个既熟悉又轻快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
张亦琦猛地转过身,动作之迅速,差点被自己的裙摆绊倒。只见萧翌就站在她的身后,不知何时,他已经换下了那身庄重威严的亲王朝服,此刻身着一袭简约天青色长袍,更显得身姿挺拔,气质卓然。他的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温柔地洒在张亦琦的心上。
“傻了,不认识我了?”萧翌微微扬起嘴角,眼中布满了笑意,抬手,在张亦琦的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刚刚不是一直在找我吗?”
张亦琦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回过神来,脸颊瞬间泛起一抹红晕,她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怎么会在这?你今天应该很忙吧!”
“今天确实很忙。”萧翌微微颔首,神色间流露出温柔的笑意,“朝廷派了新任的扬州刺史过来,官场里各种琐事,还有浴佛节的仪式,都需要我亲力亲为。”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目光深情地望着张亦琦,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但是,我都处理好了。”
“真的?假的?”张亦琦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她歪着头,眼睛睁得大大的,狐疑地看着萧翌。
“不相信我?”萧翌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好看的微笑。此时,人潮愈发拥挤,他向前迈了一小步,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几乎贴在了一起。萧翌微微低下头,凑近张亦琦的耳边,轻声说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刚刚是不是在找我?”
张亦琦抬起头,正好对上萧翌那充满笑意的眸子,四目相对,她感觉自己的心跳陡然加快,脸上一阵滚烫,仿佛能滴出血来。她慌乱地避开萧翌的目光,口是心非地说道:“没有。”
“是吗?”萧翌显然不相信“那你现在怎么不四处张望了?”
其实,萧翌换下朝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马不停蹄地赶来找张亦琦。幸好他提前安排的探子紧紧盯着张亦琦的行踪,否则在这人山人海之中,还真有可能把她给跟丢了。探子来报,张亦琦正快步向山下走去,只是看起来兴致不高,一路上边走边四处张望,显然是没有找到她想找的人,那失落的模样,耷拉着脑袋,让人心里一震。
“张小满,我可要罚你。”萧翌故作严肃地说道。
“为什么?”张亦琦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心中暗自纳闷,自己又没做错什么,怎么就要被罚了?
“探子跟我说你在这一片,我来了以后可是一眼就看到你了,而你看了好几眼都没看到我。”萧翌说着,还假装无奈地摇了摇头。
“哼!”张亦琦轻哼一声,别过头去,心里却在想,萧翌说的好像也没错,自己刚才确实没注意到他。
为了转移话题,她灵机一动,说道:“你来找我,该不会是叫我陪你拜佛的吧?”
“我来找你。”萧翌说着,缓缓伸出手,牵起张亦琦的手,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紧紧地包裹住张亦琦的,仿佛要把她的手融化在自己的掌心,“是因为扬州今天会有大事发生,你要在我身边,我才能放心。”
风起扬州(三)
似乎不只是扬州城的百姓,就连临近州县的人也纷纷慕名赶来,目标皆是那香火鼎盛的大明寺。一时间,通往大明寺的道路上,人群如潮水般涌动。
蜿蜒细长的山道,此刻成了人的洪流汇聚之处。上山的人怀揣着虔诚祈愿,脚步匆匆;下山的人神色各异,或带着满足,或带着未竟的心事。二者交织在一起,将这狭窄的山道堵得水泄不通,真正是人挤人,密不透风。
张亦琦身处这汹涌的人潮之中,脚下的山路崎岖不平,每一步都充满了艰难与危险。好几次,她的脚底一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差一点就摔倒在地,要不是萧翌护着,恐怕她早就被人群淹没,被踩踏至死都无人知晓。为了防止她再被挤伤,萧翌不假思索,微微屈膝,轻轻托起张亦琦,将她稳稳护在怀里。张亦琦也下意识地双腿盘在萧翌的腰上,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脖颈。萧翌这一护,倒是在拥挤的人群中为他们隔开了一圈小小的空间。
张亦琦趴在萧翌宽厚的肩上,嘴唇轻贴在他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问道:“你刚刚说的大事是什么?”
萧翌神色凝重,眉头紧锁,沉声道:“不好的事,宋若甫一定不会放过今天的机会,可能今天会有大规模的人群伤亡。”
“什么!”张亦琦心下一惊,眼睛瞬间瞪大,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可此时这人声鼎沸、拥挤不堪的环境,实在不是继续追问的时候。
萧翌抱着张亦琦,在人群中穿梭,终于走到了山脚。然而,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的心再度悬起。山脚下依旧有大量的人群如潮水般不断往山上挤去,那股汹涌的势头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萧翌敏锐的目光快速扫视一圈,随后轻垫脚尖,施展轻功。只见他身姿矫健,如同一头敏捷的猎豹,抱着张亦琦轻巧地跳上了山脚下一幢三层楼的屋顶。
张亦琦刚一踏上那窄窄的、还向两侧斜向下滑的屋顶,只觉一阵强烈的心悸袭来。她的双腿微微发软,身体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满是恐惧地看着脚下,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滑下去。
萧翌正专注地注视着人群情况,敏锐地察觉到了身边人的不对劲。他微微侧头,轻声问道:“怕高?”声音低沉而温柔,仿佛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张亦琦忙不迭地点点头,双手又下意识地更用力地抱紧了萧翌。
“抱紧我。”萧翌说着,手臂用力,将张亦琦紧紧搂在怀里,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身体。
张亦琦靠在萧翌的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那原本慌乱不安的心才慢慢放松了下来。她抬起头,看着山道上那一片乌泱泱的人群,尤其是靠近山脚的那段,两边都是卖香烛的店铺,限制了人群的疏散,使得那段看起来格外逼仄。“天呐,这么多人,会发生踩踏事件的。”她的声音里满是担忧。
“踩踏事件?”萧翌疑惑地皱了皱眉头,重复道。
张亦琦连忙解释:“就是人太多了,就像我刚刚那样,如果有人跌倒了,肯定就会被踩死了。还有一些身材瘦弱的人,会被挤到双脚离地,无法呼吸,直至被挤死。”说着,她的脸上浮现出不忍与恐惧的神情。
萧翌神色骤变,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原来这就是宋若甫的目的。”
站在屋顶最高处的萧翌,身姿挺拔,十分明显,很容易被找到。不一会儿,徐福和叶临便快速赶来。
萧翌目光如炬,看向徐福,神色冷峻,命令道:“徐福,你带着左路神武营的人,在山脚下拦住上山的人,传我命令不管何人,一律不许上山,就地返回,不得在此地逗留。”
“是!”徐福大声领命,转身迅速离去。
萧翌又看向叶临,“叶临,你带着右路神武营的人,快速开辟一条上山的通路,从山道中间把人群向两侧疏散开。”
“是!”叶临同样干脆利落地回应,而后快步离开执行任务。
“有任何生事者,直接斩了。”
“是!”
这段日子,扬州城表面上风平浪静,暗里却波谲云诡。萧翌与京中的文景帝一直在互传密信。来到扬州之后,萧翌迅速展开调查,很快就将沉船事件的原委查得一清二楚。可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正如许临书之前向张亦琦透露的那般,朝堂之上,宋若甫的势力盘根错节,他的门生遍布朝野。在宋若甫的暗中指使下,这些人在朝堂上集体发难,向文景帝施压,强烈要求皇帝为沉船一事罪己。萧翌深知,罪己诏非同小可,历史上通常是在天灾肆虐、民不聊生之时,皇帝为了安抚民心而颁布。而这次沉船,虽然令人痛心,但此次沉船事故中罹难的流民数量,远不足以对江山社稷造成毁灭性的打击,远未达到需皇帝罪己的程度。况且扬州百姓生活安稳,只要处理得当,此事很快就会被淡忘。萧翌深谙此道,一边派人将沉船中的尸体打捞上岸,妥善安葬,还请了高僧超度亡灵,又特意选在超度那日,将田崇文就地正法以告慰往生者的在天之灵,同时可安抚百姓情绪,疏解他们心中的同情心与同理心。
他心里明白,此次沉船事件后,众臣竟在早朝时逼迫皇帝罪己,甚至有老臣以死相谏,言辞凿凿地称皇帝德不配位、无能失察,才致使天灾人祸降临,背后定是宋若甫在操控。宋若甫既然已经精心策划了沉船人祸的惨剧,按其行事逻辑,后续必然会设法炮制一出人造“天灾”,以此坐实皇帝的罪己诏,达到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既然已经预判了他的预判,萧翌怎会让宋若甫的阴谋得逞?扬州及江南道一带是他的封地,日前,他便未雨绸缪,从江南道节度使处调来了他的亲兵神武营。萧翌将他们秘密部署在扬州城各处,就等宋若甫露出马脚,随时应对可能发生的危机。
张亦琦站在屋顶,神色满是担忧,双眼紧紧盯着山道上人头攒动的汹涌人群,她心里虔诚地祈祷着佛祖保佑,千万不要有人在这场混乱中被踩死。忽然,一抹极为艳丽的色彩闯入她的眼帘。那是一种极为惹眼的胭脂红,在密密麻麻、色调暗沉的人群里,显得格外醒目。张亦琦下意识地心头一紧,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她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而后急切地拉住萧翌胸前的衣襟,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