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寒风裹着碎雪掠过校场,将士兵操练扬起的砂砾冻成冰碴。崔致远裹紧玄色披风,青铜护腕在冰冷的阳光下泛着冷光,靴底踩碎薄冰的脆响在空旷的场地里格外清晰。远处雪山如蛰伏的巨兽,泛着森然的冷意。
沈冰洁早已立在点将台石阶下,玄甲外罩着猩红大氅,发间银饰在风中叮当作响。见崔致远走近,她迎上两步,披风下摆扫过积雪:"怎么样,商量出结果了吗?"话音未落,一阵狂风卷着雪粒扑来,她抬手挡在眼前,睫毛上瞬间凝了层白霜。
"殿下的意思,要在近期内,趁突厥不备进攻。"崔致远解下披风抖落积雪,露出内里染着汗渍的软甲。他望着远处,眉头拧成川字,"兵贵神速,出其不意也是一招制敌的关键。"
沈冰洁摩挲着腰间剑柄,沉吟道:"可我们面对的是阿史力麾下的十万铁骑。"她话音里难掩忧虑。校场边的旗杆突然剧烈摇晃,缠绕的军旗猎猎作响,仿佛在应和这份凝重。
训练场上,士兵们的呼喝声此起彼伏。崔致远亲自示范枪术,枪尖划破凛冽的空气,带起尖锐的哨音。他的注意力却始终被战事占据,直到新兵的长枪突然刺来,仓促间侧身避让,护腕擦过对方枪杆,在小臂划出道血痕。
"将军,属下该死!"士兵扑通跪地,额头几乎贴到积雪。崔致远按住渗血的伤口,瞥见指缝间暗红的血迹,想起方才议事时萧翌摊开的军事地图那些用朱砂标注的突厥营地,此刻仿佛都化作了眼前这抹猩红。
"无事,你们接着练吧,我去趟医所。"他甩了甩发麻的手臂,血腥味混着皮革气息涌进鼻腔。雪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很快被新落的雪花覆盖。
医帐内蒸腾着浓烈的药香,张亦琦正在和高先生一起救治一位重伤的士兵。崔致远站在帐外,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没有进去。
长宁从厨营端着熬好的药出来,一眼就看见了在帐外徘徊的他“崔致远!”
其实,经过那突然其来的一抱之后,崔致远便又在开始有些躲着长宁,这一点长宁也早已察觉,虽然有些失落,但长宁也不后悔,就当那一抱是感谢崔致远舍身作战,不然就该她和亲降到这来了。张亦琦告诉她做人到大气,她是公主便更应该大气一些。
“公主。”
长宁走了过来,发间绒球随着步伐轻颤。她脸颊被寒风吹得通红,看见崔致远臂间的血迹,又看了看正在帐内忙碌的张亦琦,眼睛突然亮起来:"你该不会是为了让我二嫂嫂给你疗伤,故意把自己弄伤的吧?"
崔致远喉头微动,他别开脸,避开长宁灼灼的目光:"公主,如果苦肉计有用,早在亲王妃成为你二嫂嫂之前,我就该用了。"
“说的也是。”
"听闻公主最近医术精进了不少,不如就劳烦你帮我包扎吧。"崔致远解下染血的护腕,露出狰狞的伤口。
“我包的可没张亦琦包的好。”
“无妨,我伤的也不重。”
长宁把药拿给将士后,就真的替崔致远包扎了起来。她的指尖有些发凉,却异常稳当。她撕开绷带的动作利落,倒药酒时特意放慢了些:"疼吗?"
崔致远望着她低垂的眉眼,突然想起初见时那个骄纵任性的姑娘,此刻却像换了个人。
"不疼。"
长宁的动作顿了顿,绷带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白。她将最后一个结系紧,抬头时眼中闪着清亮的光:“那你后悔吗?后悔出征。”
他鬼使神差地反问,"那你后怕吗?如果真的来和亲了,就生活在这样的地方。"
铁马冰河(八)
寒风如猛兽的利爪,撕扯着营帐外的牛皮帷幕,发出阵阵凄厉的呜咽。主帐内,一支红烛在青铜烛台上摇曳生姿,昏黄的光晕中,萧翌负手而立,目光如炬地凝视着摊开在案上的舆图。他一袭玄色劲装,腰间悬挂的龙纹玉佩在烛光下泛着幽幽冷光,衬得他剑眉星目间满是不怒自威的王者之气。
帐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帐帘被缓缓掀开,一阵淡淡的药香裹挟着丝丝暖意涌入帐内。张亦琦端着一杯参茶,烛光为她的脸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眉眼间满是温柔与关切。
“殿下,休息一会吧。”张亦琦轻声说道,声音如潺潺溪流,清澈而动听。她将参茶轻轻放在案上,氤氲的热气袅袅升腾,在烛火映照下化作一缕缕朦胧的轻烟。
萧翌闻声转过头,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他伸手拉住张亦琦的手,轻声调侃道:“今天是什么大日子,张军医居然想起还有我这个夫君了。”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紧紧包裹着张亦琦纤细的手,仿佛要将她的温度永远留在掌心。
张亦琦嗔怪地白了萧翌一眼,轻轻推了他一下,然而,她的力气在萧翌面前犹如蚍蜉撼树,非但没有推开他,反而被萧翌顺势拉进怀里。萧翌双臂紧紧环住她的腰,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喃喃说道:“别动,让我抱一会。”
张亦琦靠在萧翌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良久。她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我今天,无意中听到崔将军和长宁公主的谈话,你是不是最近打算动兵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萧翌的衣襟。
萧翌微微一怔,随即轻轻叹了口气,缓缓松开怀抱,目光再次投向舆图,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嗯,再过一段时间草原上入春回暖,那时再想对付突厥铁骑可就难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可是突厥不是有十万大军吗?”张亦琦抬起头,双眼凝视着萧翌,充满了忧虑。她知道突厥铁骑的骁勇善战,也深知这一战的凶险。
萧翌嘴角勾起一抹冰寒而自信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轻佻,只有洞察一切的锐利和破釜沉舟的决绝。他伸手拿起一支朱笔,笔尖在舆图上轻轻滑动,画出一条极其刁钻、几乎贴着雪山边缘的曲折路线,箭头如毒蛇般直插突厥王庭大营的心脏地带。“谁说我们要大军压境?”他的声音陡然提升,带着金石之音,“三万对十万,唯有以奇胜!”
张亦琦看着舆图上那蜿蜒的路线,满脸疑惑:“什么意思啊?”
萧翌放下朱笔,开始讲述那段尘封的往事:“我十六岁时跟随抚远将军也曾出征漠北,那时我为斥候,带着一小波人马打探军情,没曾想军情没刺探到,反而遇到了狼群围攻,还是饿了一整个冬天的凶狼。”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追忆,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当时我手下有一个在草原上长大的老兵,他告诉我对付狼群,只要杀掉狼王,他们便群狼无首,我一箭射杀了狼王,果然剩下的狼全都作鸟兽散。”
张亦琦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试探着问道:“你是说你要找到突厥的狼王?”
萧翌走到她身边,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眼中满是宠溺:“没错,你看。”他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舆图上,“突厥十万大军,看似铁桶,实则不然。寒冬之下,各部族分散驻扎,取暖过冬,联系不畅。其核心,便是这金狼大帐所在的中军!”朱笔的笔尖狠狠戳在代表突厥可汗大纛的位置,“我要的,不是击溃十万大军,那非人力所能及。我要的,是在这冰天雪地里,于十万突厥狼骑环伺之中,取其可汗阿塔木首级!群狼无首,其势自溃!”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狂傲与笃定。
张亦琦还是有些忧心,她皱着眉头说道:“可人毕竟不是狼。所谓打狗入穷巷,易遭反噬,万一你这擒贼先擒王,激起了他们团结一起同仇敌忾的心理,那无异于引火烧身。”
萧翌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再次拿起舆图,仔细端详着上面的每一处标记,缓缓说道:“上一位突厥可汗去世还不足一年,尸骨未寒,他的几个儿子为了汗位已经打起来了。按照突厥规矩应由长子阿塔木继承,但老可汗的几个儿子都有着不逊于阿塔木的才能,尤其是阿史力,他之所以与吐蕃合作,甚至为此做了吐蕃的驸马,又逼着我大齐公主和亲,就是想要我大齐继续给他做靠山,若有朝一日他坐上了汗位,他大哥的遗孀就会进入他的帐中。所以,他们内部不和,必定不会团结起来。”
萧翌继续说道“而且阿塔木尚无子嗣,他这一死,他的这几个兄弟怕是要斗个你死我活了。”
听萧翌说完,张亦琦忍不住感叹“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
萧翌看着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纵使他很久之前就知道张亦琦学富五车,也完全没想到她能知晓这么多。他心中一动,问道:“你还读过兵法?”
张亦琦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笑道:“你忘记了吗?在一千五百年之后,我也是状元。”
摇曳的烛火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投映在帐幕上,光影交织间,萧翌喉间溢出的声音裹着几分沙哑与眷恋:“今天晚上不要走,留下来陪我好不好。”他的手掌缓缓摩挲着她发间的玉簪,指腹不经意擦过她后颈细腻的肌肤,像是在确认这份真实的存在。朔风裹挟着雪粒扑打帐帘,将他未尽的情愫都揉进了这声近乎祈求的呢喃里。
张亦琦仰头望去,烛火在萧翌眼底跃动,映得那双向来锐利如鹰的眸子此刻盛满柔光。这些日子,她总在军医帐里闻着血腥与药草味,为伤兵清洗创口、熬煮汤药;而他则裹着风雪穿梭在荒原之上,连舆图边角都沾着未化的冰晶此刻才惊觉,原来他们已有太久未曾这般近得能看清彼此眼底的疲惫。她将脸颊轻轻贴在他心口,隔着厚实的衣料,听那有力的心跳震得耳膜发烫:“好。”
当夜的被褥还残留着萧翌身上冷冽的松香,张亦琦蜷在他火热的怀抱里,听着帐外忽远忽近的风吹过。起初两人只是安静相拥,他温热的呼吸扫过她额角碎发,她指尖无意识绕着他衣襟的盘扣。不知何时,萧翌扣在她腰间的手骤然收紧,翻身将她笼罩在身下,烛火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投下浓重阴影,眸中翻涌的炽热几乎要将她溺毙。
“别...”张亦琦下意识按住他肩头,却被他扣住手腕按在枕侧。帐外传来巡夜士兵的脚步声,靴底碾碎积雪的声响格外清晰。她紧张得连呼吸都放轻,耳尖通红如霞,“外面...会被听见的...”话音未落,萧翌滚烫的唇已封住她余下的抗议,带着掠夺意味的吻让她浑身发软。四周的空气渐渐变得灼热,混着帐中燃着的龙涎香,将她的理智一寸寸焚烧殆尽。
她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进萧翌后背,连帐外传来的马嘶声都变得模糊不清。萧翌却似故意逗她,在她耳畔低笑着落下细碎的吻,引得她阵阵战栗。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几乎要被那浪潮般的情动吞噬时,萧翌终于放缓了动作。她瘫软在被褥间,发丝凌乱地散在枕上,双颊绯红未褪,望着头顶晃动的帐顶,恍惚间竟分不清今夕何夕。
晨光刺破凛冽的寒霜,将冰棱折射出细碎的金光。萧翌端坐在主帅大帐中央,案上摊开的舆图被朱笔画得密密麻麻,几枚青铜兵符泛着冷光,在晨雾中隐隐透出肃杀之气。随着帐帘掀开,崔致远与陆珩疾步而入,皮靴踏在羊毛毡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诸位,且看此计。"萧翌指尖划过舆图上蜿蜒的朱线,烛火在他眼底映出幽邃的光。
崔致远凑近细看,忽然倒抽一口冷气,:"直捣黄龙?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