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棠梨宫的那一刻,宋婉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可脚步却愈发沉重。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与宫墙的阴影交织在一起。这后宫的红墙绿瓦,她已困守了数载春秋,今日却觉得比往日更加压抑。回廊九曲,她走得跌跌撞撞,绣鞋上的珍珠在青砖上磕出细碎的声响。

"皇后娘娘!"黄鹂见她脚步虚浮,连忙上前搀扶,"娘娘小心!"

宋婉娴强撑着摇头,想要露出个安抚的笑容,却只觉眼前一黑,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了。她踉跄着跌进黄鹂怀里,耳畔隐约传来宫女们惊慌失措的呼喊声,意识却渐渐模糊。暮色四合,将她单薄的身影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唯有远处棠梨宫的灯火依旧明亮,刺痛了她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

暮春的晚风裹着棠梨宫飘来的喜乐声,掠过承恩殿斑驳的朱漆宫墙。檐角铜铃发出微弱的呜咽,在死寂的庭院里荡出空洞的回响。宋婉娴被搀扶着躺回寝殿时,发间的东珠步摇已歪斜,苍白的指尖无意识地攥着床榻上褪色的鸳鸯锦被,仿佛那是深潭里最后一根浮木。

黄鹂攥着半盏凉透的参茶,在青砖地上来回踱步,鞋底与地面摩擦的沙沙声惊起梁间栖息的夜枭。她望着床榻上毫无血色的宋婉娴,喉间泛起苦涩此刻整个太医院都簇拥在棠梨宫,那些金紫袍服的太医们,正忙着为新晋有孕的妍贵妃调配安胎药,又怎会在意这座冷清宫殿里晕厥的皇后?

永芳姑姑佝偻着脊背,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拂过宋婉娴汗湿的鬓角。鎏金香炉里的龙涎香早已燃尽,只剩几缕灰烬在夜风里明灭。"这可是皇后啊!"老人浑浊的泪水滴落在锦被上,"凤印在怀,母仪天下,却连个太医都宣不来......"她布满皱纹的手背青筋暴起,死死攥着衣角,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黄鹂突然停下脚步,发间的绢花随着剧烈的动作晃动。"姑姑!"她声音里迸发出一丝希望,"亲王妃应该还在延寿宫!她医术精湛,或许能救娘娘!"不等永芳姑姑回应,她已提着被露水浸湿的裙摆冲出门去。

延寿宫的琉璃宫灯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廊下值守的嬷嬷拄着乌木拐杖,板着脸呵斥:"放肆!什么人敢在延寿宫喧哗!"黄鹂膝盖重重磕在冰凉的汉白玉台阶上,额头触到青石板时,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气。"亲王妃!"她声音带着哭腔,发丝凌乱地黏在苍白的脸颊上,"救救皇后娘娘!求您救救皇后娘娘!"

张亦琦手中茶盏"当啷"坠地,青瓷碎片溅起的茶水在明黄色的地毯上洇出深色的花。她骤然起身,素色襦裙扫落案上的翡翠佛珠,珠子噼里啪啦滚落在地。"怎么回事?今天我瞧见娘娘还好好的!"

"皇后娘娘从棠梨宫出来就晕倒了!"黄鹂泣不成声,"整个太医院都在棠梨宫庆贺妍妃有孕。"话音未落,张亦琦已提起裙摆冲出门去,发间银簪勾住垂落的珠帘,扯得整幅水晶帘叮咚作响。长宁公主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酥,也小跑着跟了上去。

承恩殿内,烛火在穿堂风里明明灭灭,将宋婉娴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张亦琦跪坐在床前,冰凉的指尖搭上皇后腕脉,腕间玉镯与床柱相撞,发出清脆的回响。她屏息凝神,仔细分辨脉象的起伏,还好脉象只是有些虚浮,她又向黄鹂问道了宋婉瑜的发病经过,终于长舒一口气:"只是忧思郁结,并无大碍。"

黄鹂突然扑到床边,泪水浸湿了宋婉娴的袖口。“姑娘,姑娘。”她叫起了宋婉娴尚未出阁时她对她的称呼“这皇宫里一点都不好,真的不好。”

长宁公主注意到殿内异常:除了她们几人,竟连个侍奉的宫女都不见,满地烛泪凝结成歪斜的珠串,在阴影里泛着诡异的光。

"太医呢?"长宁攥紧腰间的玉坠,声音发颤,"皇嫂病成这样,为何不宣太医?"

黄鹂抽泣着回答"太医都在棠梨宫庆贺贵妃有喜。"

“那皇帝哥哥也不知道皇嫂生病了?”

黄鹂摇了摇头。

她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猛地转身,发间珍珠流苏扫过张亦琦的脸颊:"我去跟皇帝哥哥说!"

棠梨宫此刻华光璀璨,宫灯从飞檐垂到阶前,红绸在夜风中翻卷如浪。长宁撞开鎏金宫门时,铜环撞击声惊得殿内众人纷纷侧目。她望着廊下新裁的婴儿襁褓,望着檀木桌上堆满的翡翠长命锁,眼眶瞬间滚烫这边是一片祥和的欢庆,而那边是无人问津的死寂。

“皇帝哥哥呢?我要见皇帝哥哥?”

宫人答道“陛下正在殿内陪贵妃娘娘呢,公主稍安勿躁,待奴婢去通传。”

“快去,快去。”长宁催促道。

文景帝听到外面的吵闹,不悦道“外面何人在喧哗。”

“回陛下,是长宁公主,要见您。”

文景帝坐在塌上,妍妃正小鸟依人地依偎在他身边,她自然不希望文景帝在这个时候走开,娇嗔道“什么事情,一定要现在说吗?”

文景帝把妍妃推开,“朕出去瞧瞧。”

长宁没想到文景帝这么快就从内殿出来了“何事,这么紧急。”

"皇帝哥哥!"她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带着破音的沙哑,"皇嫂晕倒了,到现在都没醒......"殿内骤然安静,唯有烛芯爆裂的噼啪声。

文景帝觉得心头一颤,他上次听到宋婉娴病倒的时候,就是她小产的那次,也是那次几乎要了她的命,要不是张亦琦当机立断,宋婉娴怕是那次就没命了。恍惚间,一股巨大的恐慌,袭上心头。

内殿的妍妃自然也听到了长宁的话,她连忙走出来拉住文景帝“陛下,您能不能不去,宣太医去看看皇后娘娘不就可以了?臣妾不想您去。”

"松手!"文景帝呵斥道。

冷汗顺着脊背滑进腰带,他甚至来不及整理冠冕,便朝着承恩殿疾步而去。

文景帝急匆匆的赶到承恩殿时,张亦琦正在殿内写药方。

宋婉娴依旧静静得躺在床上。鲛绡帐幔半掩着她毫无血色的面容。素白中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纤细的脖颈,几缕青丝散落在枕畔,像极了深秋飘零的枯叶。文景帝的喉结剧烈滚动,

“婉娴怎么还没醒?”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青砖,目光死死盯着床榻上的人影,仿佛要将那抹苍白刻进眼底。

张亦琦搁下狼毫,回答道“陛下,与其让皇后娘娘清醒着受煎熬,倒不如让她在梦里多寻几分安宁。”

文景帝猛地回头,他眼底翻涌着惊怒与惶惑,像极了暴风雨前翻涌的乌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后娘娘的病根,早在这九重宫阙里生了根。”张亦琦垂眸望着自己交叠的双手,腕间玉镯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忧思犹如附骨之疽。今日妍贵妃有喜,不过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文景帝踉跄着走到床榻边,檀木床柱因他的触碰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他颤抖着伸出手,指腹几乎要触到宋婉娴冰凉的脸颊,却在即将相触的刹那如遭雷击般缩回。指尖悬在虚空,他望着那抹可望而不可及的苍白,忽然想起他们耳鬓厮磨时她靠在自己肩头,眼角眉梢都是化不开的温柔,那时他也曾这样抚过她的脸。

唉皇帝这对好虐

图穷匕见(六)

回府时,天空竟然飘起了丝丝细雨。深秋的雨斜斜掠过朱红宫墙,将琉璃瓦浸润得泛着冷光。张亦琦蜷缩在回府的马车内,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窗棂上凝结的水珠,看它们蜿蜒成一道道泪痕般的水痕。车帘被风掀起一角,裹挟着潮湿土气涌入,却驱不散车厢内凝滞的气氛。

萧翌将青瓷茶盏轻轻搁在案几上,茶盏与木质桌面相触发出清越的脆响。他墨色的眼眸扫过张亦琦苍白的侧脸,垂落的发丝遮住她紧抿的唇,连往日灵动的眉眼都笼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他阖上手中书卷,"还在忧心皇嫂?"

张亦琦的睫毛微微颤动,仿佛被惊起的蝶翼。她缓缓摇头,素色裙裾上的银线绣纹随着动作若隐若现:"皇后娘娘今天是一时伤心背过气去了,于性命应该无碍的。我只是对妍贵妃怀有身孕这件事情。"话音未落,马车碾过青石板路上的水洼,剧烈的颠簸让她下意识抓住车辕。沉默片刻后,她突然攥紧袖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有点把自己代入你皇嫂了,不久前她才刚刚失去自己的孩子,而所爱之人这么快就和别的女人又有了孩子,她的心情可想而知。"

萧翌轻叹一声,墨色广袖拂过案几,将散置的书卷归拢。他长臂一揽,将颤抖的身影纳入怀中。带着墨香的衣袂裹住她微凉的身子,掌心一下下抚过她发顶,动作轻柔。他能感觉到怀中的人渐渐放松紧绷的脊背,却也察觉到她强压下的哽咽。

"皇兄又何尝好过。"他的叹息拂过她耳畔,带着陈年旧忆的沉重。窗外的雨势突然变大,雨珠砸在车篷上发出密集的声响,仿佛要将那些尘封的往事都唤醒。

"若宋若甫没有狼子野心,只是做一个纯臣,他们是不是可以光明正大地相爱?"张亦琦仰头追问,眼中泛起涟漪。烛火在她瞳孔里跳跃,映得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萧翌的指尖微微收紧,指节在她肩头留下淡淡的压痕。他望向车外渐暗的天色,暮色中宫墙的轮廓逐渐模糊:"若宋若甫恪守臣道,皇嫂根本不会踏入这九重宫阙。"他喉结滚动,像是咽下了太多难以言说的苦涩,"皇兄初登大宝时,四位辅政大臣相互掣肘。祖母又担心辅政大臣联合起来架空幼主,便想了一招破解的办法,那就是与手握兵权的抚远大将军结亲。"

记忆漫过他的眼眸,声音不自觉染上几分怅惘:"于是祖母便将大将军长女卢敏君接进宫中,我大哥与卢敏君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本来她应该是中宫皇后。"他的目光变得遥远起来"后来发生的事,你也都知道了,因为我救了沈冰洁的事情,宋若甫逼迫我大哥娶他的女儿为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