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冰殿的铜炉里已经烧起了炭火,却驱不散张亦琦心头的寒意。她盯着摇曳的烛火,将萧翌在帐中的每句话拆解重组从踏入帐中那一刻起,他始终避重就轻,看似被申广义步步紧逼,实则字字暗藏机锋。尤其是提及蓝羽箭时,那抹转瞬即逝的冷笑,分明是早有筹谋。她猛地起身,茶盏倾倒,褐色的茶水在青砖上蜿蜒成河。原来萧翌与文景帝一唱一和,看似被动招架,实则是将申广义父子引入彀中。
更漏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丑时三刻,寝殿的门轴发出细微声响。萧翌裹着一身寒气踏入,见张亦琦歪在案边,青丝散落肩头,烛火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他放轻脚步,却在抱起她时,听见耳畔传来呢喃:“你来了?”
“什么事情,一定要熬到现在?”萧翌将她安置在锦被中,指尖掠过她泛红的眼尾。
张亦琦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烛火映照下,她的瞳孔亮得惊人:“今日龙帐里的事,分明是一场局,是你做的吗?”
萧翌挑眉轻笑,温热的指腹刮过她冰凉的鼻尖:“除了你遇见申文豹那一段外,其他都是。可还精彩?”他解下外袍,在床边坐下,金丝滚边的袖口扫过她垂落的发丝。
张亦琦撑起身子,锦被滑落至腰际:“什么意思?”
“宋若甫这老狐狸奸诈至极,联姻这步棋居然又被他盘活了。”萧翌倒了杯温茶,雾气氤氲中,他的眼神愈发深邃,“申文豹被全城耻笑,本就对我怀恨在心,那三支冷箭便是明证。”他转动茶盏,“我不过将计就计,让崔致远调换了杀手的位置。”说到此处,他突然握住她的手,“我原本以为申文豹会直接对我出手,但也担心你会受到牵连,就派了连翘贴身保护你。只是没想道申文豹不敢当面与我对质,最后还是连累到了你,幸好你机智,没出事。”话语戛然而止,他喉结滚动,目光中满是后怕。
“那具烧焦的尸体又是怎么回事?”张亦琦继续问道。
萧翌靠在床头,神情变得冷峻:“那日申文豹冒犯你,我确实动了杀心,但还是忍住了。”他望着帐顶的暗纹,“我事先寻了具与他身形相似的尸体,原计划是让他‘死’在我手里,再由宋家发现,逼申广义铤而走险。”他嗤笑一声,“宋若甫想借刀杀人,却低估了申广义的愚蠢。”
“所以你步步紧逼,故意激怒他?”张亦琦突然抓住他的衣襟,烛火晃了晃,在他眼底投下阴影。
萧翌扣住她的手腕,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头:“我的王妃总是这般聪明!”他低头,鼻尖几乎要触到她的。张亦琦望着他眼中翻涌的暗潮,突然觉得这个朝夕相处的人,比深宫中的夜色更加难以捉摸。
“那接下来怎么办?”
萧翌微微一笑“接下来,就要看皇兄的了。”
寒刃鸾劫(一)
夜色浸染着京城的天空。寒风呼啸着掠过街巷,卷起枯叶,发出阵阵呜咽。
寒冰殿外,寒气袭人,四周的冰柱折射着幽蓝的光,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冷冽而阴森。萧翌身着一袭玄色长袍,身姿挺拔如松,冷峻的面容上毫无表情,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光芒。他缓缓走出寒冰殿,宫门外早已等候多时的一众侍卫身披重甲,手持利刃,整齐列队,他们的目光如炬,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萧翌大手一挥,率领众人如黑色的洪流般朝着申广义在京城的府邸奔去。夜色渐浓,申府周围的街道上早已空无一人,百姓们似乎察觉到了即将发生的事情,纷纷紧闭门窗,不敢窥探分毫。当萧翌一行人出现在申府门前时,府内顿时乱作一团。凄厉的哭喊声、急促的脚步声、杂乱的物品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夜的寂静。
萧翌站在申府门前,冷峻的面容在月光下更显阴森。他负手而立,冷漠地注视着府内的混乱场景,眼神中没有一丝怜悯。申府中的人,有的跪地痛哭求饶,泪水鼻涕糊了满脸,狼狈不堪;有的惊慌失措地四处奔逃,衣衫不整,头发凌乱。
“殿下,带头闯入兵营的那几个人怎么算?”一名侍卫小心翼翼地凑到萧翌耳边问道。
萧翌微微侧头,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找个隐秘的地方,解决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仿佛来自地狱的使者。
“是!”侍卫领命而去,脚步匆匆,消失在夜色之中。
几日后的朝堂上,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阳光透过宫殿的窗棂洒下,却无法驱散这凝重的氛围。大理寺卿常贵身着官服,神情严肃,手中拿着长长的罪状书,声音洪亮而清晰地宣读着申广义的罪行。随着一条条罪行被揭露,朝堂上的大臣们或是面露震惊之色,或是低头窃窃私语。“除了谋反、逼宫这种十恶不赦的罪行外,还有贪污受贿,私自圈地,豢养家兵,私藏贡品……”常贵的声音在宫殿内回荡,字字如重锤,敲击着众人的心。
文景帝坐在龙椅上,脸色阴沉得可怕,龙袍下的双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他怒目圆睁,眼中仿佛要喷出火焰,“申广义,如此罪大恶极,当斩立决!”他的怒吼声震得宫殿的梁柱都微微颤动。就在这时,叶敬从大臣中走出,他身姿挺拔,神情严肃,目光坚定地看向文景帝,“陛下,申广义固然可恶,但老臣认为此事单查申广义是远远不够的,与申广义相亲近的臣子是不是也该好好查查。”
宋若甫闻言,冷笑一声,向前踏出一步,眼神中满是不屑,“哼,叶次辅这是在点老夫吗?”他的声音尖锐而刺耳,充满了挑衅之意。
叶敬毫不畏惧,直视着宋若甫的眼睛,大声说道:“不错,叶相,您曾差点与申家结亲?这般边将结交近臣,不知宋相存的是哪门的心思!”
两人在朝堂上针锋相对,气氛剑拔弩张。
“与申家结亲也只是我宋家的私事,小女已到婚配年龄,我这个做父亲的要为她觅得一位好夫婿,请问叶次辅,这有何不妥呢?”宋若甫理直气壮的回答。
“宋相,您还真是会找亲家。”叶敬毫不留情地嘲讽道。
退朝后,文景帝直赴御书房。御书房内,檀香袅袅,静谧而安详。萧翌早已在此等候,他身着一袭月白色长袍,身姿慵懒地倚在窗边,手中把玩着一枚棋子。当他瞧见棋案上的残局时,眼中闪过一丝兴致,随即走到棋案前,开始自己对弈起来。他的手指修长而白皙,落子如飞,每一步都深思熟虑。
就在文景帝踏入御书房的那一刻,萧翌刚好破局。他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意,看向文景帝。文景帝斜瞥了一眼棋盘,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你倒是挺自觉。”
萧翌不甚在意,“怎么样?朝堂上叶敬和宋若甫已经吵起来了吧。”他的眼神中透着狡黠。
“叶敬是你撺掇的?”文景帝目光如炬,紧紧盯着萧翌。
“也不算撺掇,臣弟只是拱了一把火。叶敬想将宋若甫取而代之的心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像妍妃也很想坐上后位一样。”萧翌轻描淡写地说道,继续在棋盘上布局。
话音刚落,文景帝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怒喝道:“萧承佑!”
然而,萧翌丝毫不介意文景帝的情绪,依旧专注于棋盘,修长的手指落下最后一枚棋子“皇兄,这几天我要跟你告个假,五日后就是我与亦琦大婚的日子,我要送她出宫。”
文景帝缓缓走到棋盘前,坐了下来,看着萧翌给他留下的一副残局,陷入了沉思。棋盘上的局势错综复杂,而他,也该走下一步了。
深秋的阳光斜斜洒进寒冰殿,鎏金窗棂将细碎光斑筛落在满地鲛绡上。张亦琦跪在铺着软垫的青砖上,腰肢挺得笔直,发间珍珠步摇随着行礼的动作轻颤,却总也拿捏不准三拜九叩的角度。她额角沁出细密汗珠,将胭脂晕染出淡淡的水痕,她的衣襟早已被汗浸湿一片,黏在后背说不出的难受。
"再试一遍。"宋婉娴素白的指尖轻点她僵直的脊背,声音温柔得像春日拂过湖面的风,"行礼时要如弱柳扶风,起身却要似白鹤振翅,既不能失了端庄,又不能显得呆板。"宋婉娴身着绯色纱衣,腰间系着金线绣的缠枝莲纹绦带,整个人仿佛从工笔画里走出来的女子,连说话时唇角勾起的弧度都恰到好处。
张亦琦咬着下唇又跪下去,膝盖硌得生疼。这已是今日第七次练习凤冠霞帔下的礼仪,她眼前不时浮现出太医院里药碾子滚动的声响,还有小徒弟熬糊的药汤味道。往日这个时辰,她该在药房里称量药材,而不是困在这富丽堂皇的宫殿里,重复着永无止境的礼数。
不过好在大婚的礼仪由皇后宋婉娴亲自教习,张亦琦真的觉得宋婉娴就如她的名字一样娴静端庄又温柔。
宋婉娴看着张亦琦倔强的侧脸,忽然想起自己待嫁的时候。那时她也是这般跪坐在丞相府的祠堂里,听着嬷嬷们念叨皇家规矩,绣着金线的嫁衣压得肩膀生疼。
"皇家的礼仪就是这么纷繁复杂。"她抬手替张亦琦整理歪斜的发簪,"我出嫁前在府里学了整整三个月,学到最后对着铜镜都能背出每一步动作,夜里做梦都在行礼。"
"娘娘嫁进宫有多久了?"张亦琦趁机直起腰,揉着发酸的膝盖。殿外忽然掠过一阵穿堂风,卷起窗纱轻拂过两人鬓角。
"五年了。"宋婉娴望着远处龙纹屏风,声音轻得像飘散的烟,"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确实有些长了。"她下意识摩挲着腕间翡翠镯子。五年前的画面在眼前展开红烛摇曳的喜房里,她攥着盖头边缘的金线,听着脚步声由远及近,满心期待化作冰凉。皇帝掀起盖头时眼底的疏离,比窗外的冬雪更冷。
宋婉娴的最后一句话虽然很轻,但还是一字不落的传进了张亦琦的耳朵里。一边是丈夫,一边是父亲,也不知道宋婉瑜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嫁衣上的刺绣在阳光下泛着细碎金光,宋婉娴的指尖沿着丝线的纹路游走。她想起闺中的日子,父亲深夜将她唤进书房,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尊威严的石像。她本是丞相府里无忧无虑的大小姐,那晚父亲突然告诉她,她将会成为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她起初还没听懂父亲的意思,直到太皇太后亲自上门提亲,给宋婉娴戴上了她出嫁时的手镯,记忆里突然闪过菊花宴上惊鸿一瞥的龙颜,那时的少年天子眉眼无限,转身时明黄龙袍掠过她的裙摆,带起一阵醉人的龙涎香。只是那时的她还不知道,他原本想娶的另有他人,更没想到,她这算计来的婚姻,成也宋家,败也宋家。
"皇后娘娘?"张亦琦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她眉眼弯弯,像极了当年的自己。宋婉娴忽然笑了,这笑容里藏着岁月沉淀的温柔,也有无人知晓的苦涩,“承佑真的是个很好的男子,亦琦,你很有福气。”
暮色如墨,渐渐吞噬了御书房外的飞檐斗拱。鎏金蟠龙烛台上,最后一支红烛即将燃尽,跳跃的火苗在文景帝阴沉的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阴影。案头堆积如山的奏折早已批阅完毕,可他仍一动不动地坐在龙椅上,指节无意识地叩击着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
“陛下......”贴身小黄门战战兢兢地候在一旁,看着皇帝紧绷的下颌线,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次才敢开口,“天色已晚,奴婢为您掌灯吧?”
文景帝深吸一口气,猛地起身,锦袍下摆扫落案上一支狼毫笔,在宣纸上晕开一团墨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