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主语，没有前后文，但梁志远还是迅速领会了吴楠的意思，原本那些陈年旧事早就结了痂，可如今被轻轻一碰，不曾说出口的埋怨和委屈又都涌了上来。

打不通的电话、被鸽掉只能一个人看的电影、捂在怀里放凉了的饭菜、等到深夜却发现送她回宿舍的模特一天换一个……吴楠就是一盏灯，他一直站在她的盲区里，唯有走到她的镜头下，才能得到百分之百的关注，随机附赠一些复制粘贴似的夸赞。

这个不负责任的渣女，梁志远越想越悲愤。

明明故事的最开始，是吴楠先夸他像“艺术品”，是吴楠先亲了他。所以他总是缠着问她：“你喜欢的到底是我，还是你镜头下的作品？”

可吴楠不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敷衍地表示都喜欢，分手那天，终于把她问烦了，她说，工作的时候不要谈感情。

好啊，那就不谈了。他几乎是赌气般地提了分手，而吴楠连原因也没追问就答应了。

该说什么好呢？都过去了三年，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从来都没有想要丢下你，只是那段时间真的太忙了。”吴楠明白得有点晚，压根没有所谓的断崖式分手，一切早有预兆，只是梁志远没有表现出来，她也没发现。

“但你还是丢下了。”梁志远竖起三根手指，控诉着吴楠跑路的这三年。

什么强盗逻辑？吴楠有些无语：“是你甩的我。”

“如果你真的喜欢我，为什么不拦住我？哪怕问问理由。”既然话都说到这里，梁志远也没什么面子可顾及的，语气幽怨，“所以你只是没那么喜欢我。”

吴楠想起那些自以为美好的回忆、怦然心动的瞬间，在他嘴里居然就成了一句轻飘飘的“没那么喜欢”，顿时觉得格外恼火，把手里的碗一扔，手套也摔进洗碗池里，冲着梁志远的小腿就踹了一脚：“对！我就是不喜欢你！我以前喜欢的是一条狗！”

不等梁志远反应，她就去客厅拽上江米米离开，留下 Keith 和 Kohaku 在客厅里面面相觑。

“什么动静？” 听到厨房里叮铃咣啷的声音，Keith 还以为俩人动手了，冲进去一看，梁志远居然在那傻乐。

“他脑子是不是坏了？”Kohaku 凑过来看了一眼，指了指门口，“人走了，要不要追啊？”

梁志远摇摇头，拾起吴楠扔下的手套继续洗剩下的碗，缠绕他三年的沉疴宿疾已然痊愈，药方不过是她一句“喜欢”。

江米米坐在返程的出租车上，还没搞清楚状况：“你们吵架啦？”

“我好像误会他了。”吴楠忍不住反思自己曾经的一举一动，越想越觉得愧疚，不由得开始懊恼，“如果我当时能……”

“没有如果。”江米米及时打断了吴楠的情绪，“你们已经分手三年了，难不成你还想跟他再续前缘？”

“那不可能。”

吴楠这话说得果断又坚决，据说分手后再复合的情侣，绝大多数都会因为同样的原因再分手，这个道理她还是明白的，有些人爱一次就够了。

但甲方除外。

经过上次不太愉快的合作，吴楠觉得自己和 Dora 八字不合、命里犯冲，但一听说新的合作还得和 Dora 一起共事，她依然选择毫不犹豫地答应。

出发前特意在包里装了一堆创可贴、碘酒之类的应急药物，现在 Dora 被她列为“危险人物”的行列， 哪怕在拍摄现场放鞭炮她也不会觉得意外了。

好在这次的场景比较正常，就在郊区的一座山脚下。

前山是景区，后山却人迹罕至，一座荒废的道观坐落在半山腰，通往道观的石阶上长满青苔，石阶前是一处山涧，两侧长满野樱花，他们来的这天前刚刚下过一场大雨，雨水从山上流下来，潺潺的溪水蓄满山涧，花瓣顺流而下，自成一景。

开拍前，梁志远把吴楠拉到一边，嘱咐道：“今天本来是 Dora 的徒弟要来跟现场，但她临时有事儿，Dora 是来救场的，心情很不好，你小心点。”

吴楠了然地点点头，人像摄影师也算半个服务行业，察言观色是必备技能。

自从上次从梁志远家跑出来，俩人仿佛恢复了谈恋爱之前那段时间的默契，不得不说，梁志是个很不错的甲方。

这次的拍摄主题是“流动”，服装上不是流苏就是羽毛，还有一条大得能盖住半个山涧的纱裙，最好的拍摄思路就摆在眼前下水。

三月底的室外温度不算高，泡在水里就更冷了，模特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想先动，第一个拍摄的人注定要在水里多待一会儿，让摄影师找感觉，以往都是 Dora 主动让梁志远先拍，但今天她冷着脸坐在石阶上一言不发，仿佛真的是来看热闹的。

“我先下。”

梁志远没有让场面尴尬太久，主动赤脚踏入水中，凉意瞬间从脚底传到全身，冷得他打了个哆嗦，但还是忍着走到吴楠指定的位置，将裤腿处的流苏整理一番，让它们顺着水流波动。

吴楠举着相机，一会儿跑到山涧边的路上，一会儿站到梯子上，尝试了好几个预设机位都不太满意，最后索性走进流淌的溪水里，踩着一块凸起的石头，以一个十分别扭的姿势找到了最佳机位。

有了梁志远试拍，后面的模特拍得都相对轻松，为了多换几个不同的机位和构图，吴楠成了这个山涧里最忙碌的人，仿佛在野外徒步。

Kohaku 又是最后一个模特，她穿着那条有巨大裙摆的纱裙走进山涧，裙子盖住了本就不算太多的溪水，吴楠帮忙把她的裙摆压到水里，再把落在水里的花瓣都捞起来放在裙摆上，细碎的光影穿过树叶和花瓣相映成趣，在柔光镜下美得尤其突出。

这时，一直沉默的 Dora 开口了：“躺在水里试试。”

Kohaku 迟疑了一下，坐在脚下的石头上，上半截身体和小半张脸都浸入水里，水流经过她的侧脸，一朵花瓣正好被她的睫毛拦住，吴楠迅速抓拍了一张，却发现她的表情有些不对。

“你不舒服吗？”

“抱歉，大家等我几分钟，我好像生理期到了。”Kohaku 迅速起身，因为裙子泡在水里变得很重，她就直接脱掉了裙子，从岸边的包里翻出纸巾和棉条，披上风衣就逃离了现场。

女模特时常会遇到这种突发状况，一般情况下只要用了棉条就可以正常下水拍摄，完全不影响拍摄进度，现场其他人都见怪不怪地忙着自己手头上的事儿。

吴楠正要放下相机休息一会儿，Dora 的目光却落在另外一个女模特身上，语气不悦：“小苏，穿上衣服继续拍。”

“可是她马上就回来了。”被点名的小苏有些意外，并不想加入这场无谓的纷争。

“不拍的话就跟她一起走人。”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小苏，目光里充满同情和不解，看着她不情不愿地穿起那件湿透了的纱裙躺在水里，吴楠胸口闷闷的，但这是 Deep Valley 的内部问题，她一个外人根本无权说什么，只能继续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

后山没有厕所，Kohaku 跑到前山的景区外找到厕所才换好棉条，跑回现场的时候拍摄刚刚结束，小苏正拖着裙子回岸边，见她回来，顿时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Kohaku 身上的贴身衣物还没干透，冷冰冰地贴在身上，手也控制不住的颤抖，愤怒、委屈、不甘……一堆情绪积攒在一起猛然爆发，她冲着 Dora 大吼：“为什么不等我！”

“你去了 26 分钟，现场这么多人的误工费加起来，你付得起吗？”Dora 无视了她的怒火，平静的语气中带了一丝嘲弄，“提前规划好自己的身体状况，是模特应有的专业素养。”

“去你大爷的专业素养！”Kohaku 怒极反笑，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和梁志远那种直接与品牌签约的模特不一样，Kohaku 是从模特公司被选中的，合约只有三年，所以她很珍惜在这里工作和学习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