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瑜硬着头皮,一口气答道:“弟子生于乡野,在来接受灵法师考核前,不知任何灵修师的事情,弟子自知学识浅薄,只好尽全力看书,这些天通读了南怀子大师的《符注》、于瑞大师的《百符集》、骆先生的《灵修法注》、欧阳先生的《无上修得》,得益匪浅。”

老糊涂点头道:“能在短短时间内看完这些老不死的书,倒也不容易,你可从书中悟出什么心得?”

萧子瑜摇头道:“弟子仍是不知道。”

老糊涂怒问:“为何不知?”

萧子瑜想起这些书本里对灵修师的描述,他知道自己脑海里那隐隐约约的念头是大逆不道、不符合灵修师准则的,可是他已无路可走,也想不出更好的答案,只好绝望地回答:“书上传授的灵修符咒固然是很好的,可是书上都说灵修师是守在后方,不能上战场的。我想做个既能给战友提供符咒帮助,也能在战场上和大家并肩而战的战士,我也知道这不切实际,是妄想,是痴人说梦的想法,可是我觉得灵修师应该有获得战斗能力的方法,符咒能在战场上做到更多,希望师父能教导我……”

老糊涂继续问:“你可知这样的灵修师该怎么做?”

萧子瑜越说越小声,越说越不自信:“我不知道,可是我想试,我……我对符咒一点儿也不懂,可能说得不对……”

老糊涂立即变了脸色,他将手中酒葫芦重重砸在他的脸上,怒喝道:“灵修师诞生了多少年,都是打杂的角色,何曾有过这样离经叛道的想法?你幼稚得不知所谓!速速滚出门派!免得这种事情传出去,沦为他人笑柄,玷污了天门宗的千年清誉!”

他的话,彻底摧毁了少年的自信心。

萧子瑜知道自己失败了,可是他依旧不甘心,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他想起花浅还在天门宗,父母失踪真相未明,依然不死心地坚持:“我不走。”

老糊涂怒道:“难道你不听话?你要让天门宗蒙羞?”

绝境中,萧子瑜发现自己进也是死,退也是死,彻底绝望后,倒是把他骨子里剩下的那点犟劲激发出来了,他想着自己尚未实现的梦想,不再害怕丢脸,不再害怕被嘲笑,不管不顾地将自己的想法全部说出来,固执地反问:“世间原没有灵法师,亦没有灵修师,没有符咒,更没有天门宗,所有的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就如同很多年前,豆子只能煮熟吃,是谁离经叛道地将它磨成豆浆,做成豆花、豆干的呢?为什么大家说灵修师是打杂的角色,我们就一定要做打杂的角色?为什么大家说符咒是辅助的道具,它就一定不能做战斗的工具?弟子不懂什么是灵修师,可是弟子不服!”

老糊涂厉声道:“既然你油盐不入,愚蠢至极,还是离开天门宗吧。”

萧子瑜摇头:“弟子不走。”

老糊涂问:“难道你不怕玷污门派名声?不怕被世人耻笑?笑你是个异想天开的蠢货!是白痴,是笨蛋,是窝囊废,是天门宗的败类!大家都会说你的梦想注定是失败的!”他满是皱纹的脸早已涨得通红,眼中的浑浊消失不见,每个字都隐藏着难以言表的痛和恨,这份恨里却有难得的温柔,他说,“孩子,你要听话,乖乖地学其他师兄师姐那样,做个普通的灵修师,这样才有平坦的道路走,否则你会失去梦想,失去一切的。”

梦想?他要做灵法师是为了自己的梦想,和花浅、岳无瑕、朋友们并肩作战才是他梦想的一部分,留下来乖乖做个在背后卖卖生火符、寒冰符,做做纸鸾、灯笼什么的安逸富有的灵修师,根本不是他的梦想!所以,哪怕是通过了老糊涂的考验,成为普通的灵修师,他也不会失去梦想的,因为他的梦想已经死了。

老糊涂的逼问,让萧子瑜看清了最残酷的真相,心里燃起了熊熊烈火,比油锅更烫,痛苦的灼热仿佛要将一切焚烧毁灭。萧子瑜不是个自信的孩子,却是个倔强的孩子,他认准一件事后,固执起来也是极惊人的,他抬起头,决绝道:“师父,我不要听话。或许我什么都不懂,可是我想做自己喜欢的灵修师,并为此努力。反正我是被骂白痴、笨蛋、窝囊废长大的,我不怕挨骂!更不怕被嘲笑!花浅不会因为我坚持梦想而嫌弃我,岳无瑕、王学知、陈可可、祝明,我相信他们,真正的朋友不会嘲笑我的梦想!除此以外,我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老糊涂问:“你真不听师父话?哪怕因此付出任何代价?”

萧子瑜点头:“是的,我不听话。”

老糊涂道:“你可知道,没有师父要不听话的徒弟,也没有师父要给自己惹笑话的徒弟?你坚持自己那个不靠谱的想法,可会后悔?”

“不后悔。”萧子瑜去了纠结多日的困扰,也去了束缚,认清了前进的方向,他心里一片清明,踏实了许多。他再次诚恳地向老糊涂道谢,准备转身离去,不再思考将来。

老糊涂却猛地大笑起来,他笑得疯狂,笑得悲哀,他的脸上流下两行浊泪,落入地上,他用颤抖的双手从腰间掏出一个精致整洁的锦布包,缓缓打开,包里静静躺着破碎的玲珑玉球。

萧子瑜看出这是早已死亡的法器,按理早应抛弃,却被主人深深珍藏。

老糊涂无法抑制自己激动的情绪,他哭着抱着这枚坏掉的法器,将准备离开的萧子瑜拖了回来,仿佛在发最重要的誓言:“玲珑,我终于找到了完美的人选,我终于找到异想天开、不听话、不怕被所有人笑话的学徒了,这次我们再不会失败了!你快快拜师,顺便拜师娘,你师娘可厉害了。”

萧子瑜看着死去的法器,感得莫名其妙,却也不好不拜。

此时,雨势渐停,凄厉的尖叫声划破天际,刺入每个人的耳朵中。

“妖魔逃走了!妖魔杀人了!”

萧子瑜一惊,赶紧站起,望向窗外,却见囚禁妖魔的方向燃起了熊熊火光。

夜深人静,所有人都在睡觉。

天门宗防守森严,妖魔的囚笼结实牢固,贴满符咒,若非外力,绝难打开。

究竟是谁放走了妖魔?

萧子瑜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第八刻――启明之时

【壹】

“救命!妖魔杀人了!”

凄厉的哀号声划破云空,穿过山谷,在天门宗的夜色里回荡。

萧子瑜立即想起了密林深处那只被囚禁的女妖的诡异面孔和绝望的哀号,那种极端的怨恨会让它做出疯狂的报复。萧子瑜仿佛能看见女妖用利爪撕开人体的画面,血肉的味道似乎弥漫了每一寸空间,仿佛蚂蚁挠过心头,他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仿佛被撕裂的人体或许是自己熟悉的朋友,或是花浅、岳无瑕,或是陈可可、祝明,甚至刚刚认识的蓝锦儿……

声音的来源方向很明确,西边绿竹林隐约可见火光,烧红了半边天,火光中混合着女孩们锐利的尖叫声,那是天门宗女学徒的住处……

近年来妖魔作乱频繁,高阶学徒大多跟着师父游历,绿竹林里留守的多数是新学徒和尚未出师的中阶学徒,随同学徒住在绿竹林的女灵法师屈指可数,而且大部分不是灵战师。事发夜半,女灵法师们从睡梦惊醒,妖魔早已犯下滔天血祸,她们只好一边疏散新学徒,一边朝天空发出了求救信号。分散居住在各处的男灵法师们纷纷惊醒,速速飞去救援,一时间,天门宗天空满是法器和纸鸾。萧子瑜看见胡先生抱着小灵狐,迷迷糊糊地站在白色画了狐狸图案纸鸾上,从瑶台仙田上方呼啸而过,宽大衣袍随风飘起,气质仿若谪仙,就是忘了穿裤子……

萧子瑜担心花浅,拔起腿就往绿竹林跑,还没跑到吊桥前,就给石头绊了一跤,直接滚到泥地里,摔破了膝盖。他顾不得痛,爬起来又要往前跑。

“回来!绿竹林和这里差了好几个山头,你要跑到什么时候去?”老糊涂赶紧喝住了这白痴徒弟的白痴行为,然后随手掏出个巴掌大的白色小纸鸾,吹了口气,丢出窗外。纸鸾见风即长,瞬间化作七八尺长,低低浮起。萧子瑜大喜,手脚并用就要往纸鸾上面爬,一边爬一边感谢师父,并催促道:“快出发!”

“你留在这里。”老糊涂一脚把他踹了下去,怒斥道,“你去了有什么用?你那娇滴滴的法器是能灭火还是能杀敌?”

红衣躲在坠子里柔弱地回答:“主人,我怕火,也怕血,更怕妖怪。”

萧子瑜:“……”

老糊涂摇摇头,不管坐在地上的萧子瑜,跳上纸鸾,准备过去帮忙,还没起飞,却觉纸鸾背后有些沉,回过头看,发现萧子瑜死死扒着纸鸾尾巴,恳求道:“师父,让我跟着去看看吧,我的好朋友住在绿竹林。”

“你小子不怕死了吗?等等,朋友?女的?和你一同参加考核的那姑娘?……我懂了!”老糊涂遥想当年在天门宗爬墙调戏女孩的青春时光,推己及人,心下感慨江山代有才人出,伸出拇指,“好小子,不愧是我家徒弟,擅长抓住机会,眼光贼精,知道这种危机时刻是最容易讨女孩子欢喜的。那个叫花浅的女孩子倒是美人胚子,长大定是个冷美人,你没点英雄气概是讨不到她欢心的。来来,让师父教你,男人最重要的是胆大心细脸皮厚。你知道偷窥天门宗女澡堂的最佳地点吗?放心,你家师父不但传授制符,对其他事情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萧子瑜跟不上师父的猥琐思路,呆滞了。

他想做出色的灵法师,可没想过做好色的灵法师。更何况,在他心里,花浅是高岭上的花,冰川顶的雪,能做好朋友已是幸运,其他不恰当的念头是万万不能起的。而且,他现在真的只是担心朋友,为何师父一点也不担心天门宗的祸事呢?

听着师父满不在乎的调侃,萧子瑜也清醒了。

或许妖魔在外界认识里很可怕,但是天门宗留守灵法师数十人,皆是精英,他们赶去现场,情况就会受到控制,事情也会处理得妥妥当当,如果妖魔强大得连这些精英都无法控制,就不但是天门宗的灭顶之灾,人间地狱也要降临,不管待在哪里都是死路一条。老糊涂是灵修师,他说的去帮忙不过是做善后的工作,出于局面未明的考虑,想把萧子瑜这个拖后腿的留下更为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