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可是许少爷他…..」
许杭很明白,并不为此事而上心:「我一个粉面相公,怎配听国家大事,我先离开。」
「你不是戏子,」段烨霖把公文搁在桌上,一点避讳也没有,「你是中国人,也是大丈夫。少棠,我相信在中华太平这件事情上,咱们永不会离心离德。」
他握上了许杭的手,不清楚昨夜发生了什么的许杭奇怪地看了一眼段烨霖,心里暗骂这猢狲又魔怔了,但是到底他没有把手抽回来。
话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个好好的大活人在小铜关呆着,总是要有露面的时候的。
段司令正从修铁路的事情上腾出点空来,在小铜关设宴款待出力的兵士们,自己躲在楼上正将许杭压在门板上就听外面咚咚敲门,底下人来说,有人上吐下泻的,痛得走不了路。
下去一看,才发现有几个人全身冷汗直打滚,扶都扶不起来。军医看了半天,药也喂不进去,吃多少吐多少。
段烨霖正准备把人扛起来往医院送,没想到一向不爱示于人前的许杭从楼上走下,半句解释也没有,直接跪在地上开始解开另一位患者的衣裳。
他想做什么?段烨霖瞪大了眼睛
「针。」许杭把着脉,蹦了一个字。
「什么?」段烨霖没听清。
许杭抬头又重复一遍:「是痢疾,他需要针灸。」
段烨霖没来得及去想许杭为什么懂医术,就已经有人帮忙先找出来给了他,许杭在病者肚脐周边按压一番,然后金针刺入,动作很快,甚至没让人觉得疼痛,反而是一股暖流冲入,渐渐缓解了五脏绞痛的难耐感。
前后不过数秒,方才还嗷嗷叫的人居然就能自己坐起来了。
「好了好了!真是妙手!」有士兵大呼。
「针灸是不够的,还需要再去药堂看看。」许杭嘱咐道。
虽然还虚着,但病患能开口说话了:「多谢……您怎么称呼?」
许杭收针,手却一顿,他一时闯了出来,却没想到需要解释自己的身份,便也只能硬着头皮道:「许……」
这时候,段烨霖一只手将他拉起来,对那新兵道:「你们还不快多谢‘许大夫’!」
一声称呼,令许杭惊了一下。
许杭没回头看段烨霖的神色,几个士兵连连道谢,段烨霖又说:「你们几个坐我的车去医院再细看看,这位‘许大夫’我会替你们谢过的。」
这是许杭第一次在段烨霖面前显露出医术来,比他预计的早了一些,却也是能解释得出缘由的,可最令他没想到的是段烨霖丝毫不发问,仿佛是老友已经对他足够了解似的。
不出几日,段烨霖拿了几处店面问他愿不愿意开间药堂,而这便是鹤鸣药堂的前身了。
贺州城也多了一个大夫。
礼轻情意重也要看送礼的是谁。
段烨霖送许杭的东西不少,大多时候许杭能不扔掉而只是不碰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且他发脾气是自顾自发,让段烨霖摸不着头脑也要不到解释,往往不欢而散的多。
「可有既不显得娘气,他又用得上,还能让他看到就惦记我的礼物?」段烨霖问乔松。
乔松还真敢回答:「搓、搓衣板?」
「滚!」
好在段大司令打仗用的就是海量战术,一件不行十件,十件不行百件,瞎猫碰上死耗子,总有一次能正中下怀。
待到金燕堂能住人的那日,段司令将金燕堂里的旧仆奶娘和蝉衣带到他面前时,许杭的神色是惊讶中带着喜的。
奶娘向许杭磕头,嘱咐蝉衣要终身侍奉,她的小主人脸上不见悲喜,淡淡说:「我早已不敢信任何人。」
奶娘摁着蝉衣的头往许杭面前的地上磕,语气坚定:「小姐活着时曾教我们‘善恶有道’,老奴不识几个字,只晓得‘知恩图报’。这丫头若有一句话逆了您,我便亲自收拾她的性命!请小主人安心!」
一双比女子还要纤细的手将蝉衣扶起,她抬头,这个人对她说了第一句话。
「从此,你照顾我,我也照顾你,可好?」
后来就连段烨霖也说,别看蝉衣年纪不大,管起家来方方面面比一些老妈子还要熟练些,若是金燕堂没了蝉衣,许杭可是要头疼不少。只是听开饭时,蝉衣叫一声‘当家的’,段烨霖就想笑。
「说起来,北方方言里头,‘当家的’都是妇人对其丈夫的称呼。蝉衣,你这便宜可占大了。」
蝉衣本是叫‘许少当家的’,字儿多麻烦,叫着叫着便成了‘当家的’,被段烨霖这么一说,羞红了脸:「司令好没脸!惯会浑话取笑人!」
段烨霖哈哈大笑。
许杭倒是细细思忖了一下:「她若伺候我一生,生老病死都是归我管,比起夫君,我怕是伴她更久,这个称呼上的便宜我倒也担得。」
如此,这个称呼就定下了,再未改过。
蝉衣是这世上头一个知道许杭要复仇的人,知道的越多,所担的信任也就越重。
那年头,兵荒马乱,人心浮躁,贺州城刚从战乱中被救回来也不过才数年功夫,违法乱纪的人数不胜数,亏得有小铜关坐镇,每月总有一天是处刑日,将那些罪大恶极的凡人拉到菜市场口砍头。
正有一日,段烨霖在那儿监斩呢,许杭和蝉衣从山上采完药下来,路过瞄了一眼,事端就出了。
人头落地的一刹那,许杭就走不动路了。
他的眼前一下子就闪回,回到蜀城那一夜
睡前他和娘亲说堂弟弄破了他的香囊,让娘亲再做一个,娘亲勾他鼻子说等你爹爹新晒的芍药花磨成粉再说。他便睡了,梦中被枪声吵醒,外面似乎是百千人哭喊,他推门出去看到的第一个场景就是父亲的头被人砍下,满面血红,在地上滚啊滚啊……从一个人的脚边滚到另一个人的脚边……最后,掉进池塘。
多少个夜里,他都溺在血水里,想把父亲的遗骸捞出来,却怎么也触不到。
一辈子的梦魇。
就这一眼,他的世界顿生黑暗。那夜的恐惧突然席卷了他,刑场上的头滚了几下,他的耳边就嗡嗡了多少声,他的胃突然绞痛,头也疼,恨不得所有感官都消失,像是被谁推倒,无人拉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