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如此,他抓了一把床头的陈皮,手上都是解腻的气味,便捂住了许杭的嘴,让他做不出任何呕吐的动作。许杭甚至觉得连呼吸也不畅,脖子后仰,整个人都如舟起伏,每一下都是大汗淋漓。
更可耻的是如浸润泉中的那种湿漉漉的身上触感,好像是从自己身体深处被人挖掘而出的,何其难忍。
最后子弹出膛的时候,段烨霖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个狠厉的巴掌。
总是不如愿啊……
本以为有些关系,若能有一丝的缓和就能持续好下去,却不知,暖阳三月和数九寒冬可以是瞬息之变。
小铜关的第一年春天,扫墓整理烈士坟的间隙,段烨霖想到许杭从未提过自己的亡亲,他拿了一沓钱:「你想在外头找个风水好的地儿或是日后在院里设祠堂都行。」
这下捅了许杭的马蜂窝,那些毒蜂一只接一只飞出来,扎得他心口滴血。
他看着眼前这个给他钱的人,与那天放火的军阀士兵们重合在一起。用军阀施舍的钱,去给被军阀杀害的冤魂立坟,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好笑的事儿么?
许杭还真的就笑出声了,把钱推回去,他想起薛平贵里的一段词儿,今儿个正好用上了:「这些银钱我不要,与你自己的亲人做安家的钱好了。买白布,做白衫,买白纸,糊白幡,落一个亲善好人的名儿在那天下传。」
段烨霖手里的钱立刻就被他抓皱了,沉默了半天才低声说:「许少棠,你这么说会不会太过分了?」
「是啊,你段司令就不过分了对不对?」许杭讥讽,「立坟?要我立坟告诉他们,这是拿‘豢养’他们儿子的大恩人的钱来供他们的香火么?」
这一番话让段烨霖心凉是透心凉,理亏也是透底亏。
小铜关的日子,于许杭而言,比他看书时间更多的,其实是在窗台上看段烨霖训兵。
「立姿射击最累却最常用!在无依托的状态下要克制全身的晃动。今儿起每日练两小时!」
段烨霖教了多久,许杭就在楼上看了多久。
入夜,小铜关后头的荒山中,一个洞穴内,枪声响了好几声,洞穴里仅靠一支蜡烛勉强照明,穴壁上画了一个靶子,正中有几个弹孔。
练枪这件事,自打金洪昌还活着时他就已开始。依着段烨霖白天说的,更是如鱼得水。
他一向小心,只挑段烨霖出远门或是喝得多了才摸黑出来。不过常在河边走,总有湿了鞋的。
这一日,他刚预备下山回去,就见着远处几个拿着火把的人在朝山上走,为首的就是只在寝衣外头披了件外套的段烨霖,满脸焦急。
眼见着人若是越往上来,必会发现那洞穴,里头还未来得及清扫,许杭慌乱之间,见着草丛中不知哪个猎户留下的一个野兽夹子,想也不想,一脚就往里踏。
于是,段烨霖是顺理成章在山路上将‘潜逃未遂’又‘负伤在身’的许杭捡回来了。
那野兽夹子紧得很,吃进骨肉很深,段烨霖挽起袖子,赤手空拳就拿捏着锯齿的地方往外掰,登时血就流下来了。
「段烨霖你……」许杭没想过他会这么不顾自己,惊得叫出了声。
手臂上青筋暴起,段烨霖像是没知觉似的,咬牙将那夹子扯开,将许杭的脚拿了出来。脱下外套先给他绑住了伤口,语气却很凶:「你他妈出息了!还会逃了!」
看着许杭灰头土脸的,段烨霖想摸一下他的脸,却见许杭下意识一躲,便把手收回来,直接将他抱了起来。
「我不要这样……」许杭身子绷紧。
段烨霖没好气:「这会儿觉着没脸了?跑的时候怎么不觉得娘们呢?别乱动!」
许杭低着头,段烨霖其实一半是怒气,一半也是失而复得的后怕,手上紧了紧,问他:「为什么要跑?」想了想,自己先给了个答案:「是因为昨夜我欺负得狠了?」
昨夜就抵着许杭在摇椅上,结实的藤把手一边一个搁着人的手脚,比贼匪闯空门还狠气,退无可退,吱呀声响了半宿。
这个呆头鹅既然误会得恰到好处,许杭也顺着杆子往下编:「我是个男人。」
段烨霖呼吸重了一分:「我也没把你当成过女人。我不玩梁园月,不喝东京酒,赏不来洛阳花也不稀罕攀章台柳,虽然你是委屈,我也只能在这件事上请你委屈下去了。」
许杭憋了一会儿,评他:「仗势欺人。」
段烨霖认他这个批评:「所以在你眼里我是个‘狗官’,那也没事,随你。只是反正你也是也逃不了,能不能对我稍微和缓些?这样大家都过得舒坦。」
「对不住,便是落了我的牙,歪了我的嘴,瘸了我的腿,折了我的手,那也是天赐我这歹毛病,改不了。」许杭半点软也不肯服。
于是,脚步停下,段烨霖定定看着许杭,许杭正纳闷他为何止步不前,段烨霖顿时歪头袭来,准准贴上许杭的双唇,狠狠吻着,这舌头在牙关前触碰了一下,就大张旗鼓进去,又退出来,含着那唇瓣一个劲的舔。
可怜许少爷被他抱着,全身都是悬着不着地,躲也没处躲,被吻个结结实实。
待段烨霖放开的时候,他扭过脸去,拿袖子在唇上用力擦拭。
「那就别改,」段烨霖舔舔自己的下嘴唇,「横竖都是我的。」
回到小铜关,段烨霖把许杭的脚踝包得连水都沾不湿,又打了一盆热水,帮他洗脚。他做着温柔的动作,却说着狠话:「再跑一次,我就拿手铐给你铐死了,一日日的除了我谁都见不着你,信不信?」
他自己掌心的伤口血都凝固了,泡在水里又拉开,边缘有些泡烂了的死皮,看着就让人不忍心。许杭蹙眉了半天,几次想开口让段烨霖去顾自己的伤,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抓紧坐垫上的布料,他犟嘴说:「你这样囚我又威胁我,也不怕我记恨在心,总有一天串通了别人来谋你的命?」
扯过擦脚布,段烨霖笑:「你勾结谁都行,日本人除外。」
「为什么?」
段烨霖这回倒是很认真了,把许杭的脚放下:「勾结别的人,我都可以原谅你,把你抢回来再关起来,只有日本人……」他字正腔圆,不带玩笑:「我会亲手杀了你,因为那是叛国。」
深情而有原则,远比甜言蜜语更真挚。
熄灯之前,许杭问:「你不气了?」
段烨霖解释:「你大概没发现,今天是你第一次喊我‘段烨霖’,而不是‘司令’。」
第180章 番外 旧事录 之 四年与消磨(下)
没有谁天生就懂得温柔,特别是高高在上太久的人。
平心而论,段司令已经算是人上人中比较平易近人的,但旁人恭敬他甚至恭维他久了,鲜少有人给他下脸,他总归还是不习惯低身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