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觅犹记得那日他同那些捆绑新娘的壮汉说出,河伯可能喜好上男色,居尘在一旁听着,笑得十分畅意开怀。他还以为?她素来提倡男女平等,又是个?性情?中人,遇到这种事情?,心里肯定是想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将那些视女子?性命如?草芥的男人,多拉几?个?去陪葬才好。

“他们听信谣言助纣为?虐,固然可恨,但?如?果我们因此散播谣言惩戒他们,和那些妖僧又有什么?区别。” 居尘思忖片刻,语重心长道,“把女子?改为?男子?,一样是破坏别人家庭,剥夺他人生命。新娘被迫出嫁,家中父兄悲痛万分,若是换成父兄,新娘何尝不会悲痛万分,对她们而言,又哪里解了恨?”她长长叹了口气,“尊重生命,不是分男人,女人,而是人。”

居尘一时惋叹,不经意悲天悯人了番,话音甫落,倏尔反应自己这副长篇大论的语气,同前世颇有几?分类似,极像在对他进行说教,而他俩争吵的开端,往往都?是彼此企图说服对方。

居尘不由忌惮抬首,只见宋觅正?将她深深望着,眸眼?凌厉漂亮,一派沉沉黑色暗含其中。

就像她不喜欢他强势,她当然也知道他不喜欢她一上来就好像整个?世道她最有理的样子?,居尘咽了口唾沫,正?想着怎么?圆一下场,宋觅伸出手,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你说得对。”

那只温暖的大手还在她头?顶盘桓,居尘有些错愕,怔怔出神良久,凝着他眼?底的笑意蔓延到了唇际,才确认他并不是恭维,而是真的给予她认可。

大抵是前世的李居尘对他说话时,总是带着一股傲慢与针对,便给了宋觅一种错觉,让他以为?她讨厌男人,以为?她的观点看似中正?,似是想要一个?男女平等的世道,实?则倾向同性,是有失偏颇的。

今日听她这么一番肺腑之言,宋觅始知,她其实?是公正?的,只是这个?世上坐到她那个位置的女子太稀少,她出于责任,需要为?她们发声。

而她也并不讨厌男人,她可能只是单纯讨厌他。这个结论一得出,宋觅忽而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居尘并未察觉他那双自带皇家威仪的眸眼?中,透着几?分颓丧与悲凉,她被他顺毛一捋,心情?变得很好,倾身将那图纸一卷,递到他手上,盈盈笑道:“这图纸,麻烦王爷帮我送过去吧,我担心我给的话,他们不一定会重视。”

宋觅默了一会儿,道:“可若它当真起了作用,这可是惠及民生的大功,足以登上朝报,你让我拿出去,岂不是把这功劳让给了我?”

要换前世,李相怎么?可能把此等出风头?的事,拱手让予蓬山王。

“那便当是臣给你献的殷勤,回京后,王爷可不要忘了提拔我。”居尘道。

宋觅望着她那双清光潋滟的眸子?,唇角浮起浅笑,“可你是寿康宫的直系下属,官职属大内所管,我提拔不到,顶多帮你多在娘娘面前,美言几?句。”

居尘当然希望得到他的美言,毕竟他在太?后娘娘面前提一句,能顶别人十句,可若他夸的是一个?姑娘,情?况就可能变得复杂,以太?后敏锐的心思,居尘无法?保证她会不会从?宋觅的只言片语中,察觉到他俩关系不正?。

万一叫她误会她以色谋权,那她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居尘蹙起蛾眉,干咳道:“我还是想靠我自己的能力得到太?后娘娘的赏识,要不,换点别的你能直接给我的好处?”

宋觅眉梢挑起,“你想要什么??”

居尘拇指抵唇,低头?想了会,唇角浮出一抹笑来,“要不你送我一幅肖像画吧?我觉得你人画的特别好。”

“谁的肖像?”

他这话问得竟有两分不知在防谁的戒备,居尘微红了红脸,抿了下唇,细声细语道:“我的。”

宋觅锁起的眉头?松懈下来,望着她脸颊泛起一抹红晕,眼?中闪了闪,勾唇应允。

就在这时,永安受人所托,轻叩了叩门板,探头?喊了声居尘,才发现小叔也在里边。

看他俩神色如?常的状态,似乎昨晚的事情?已经翻篇,永安露出一抹安心的笑意,将丽娘带进了门。

丽娘特意来寻他俩表达当日救命之恩的感激之情?,她俯首要行跪拜大礼,居尘托着她的身子?,避而不受。

丽娘收了收眼?角的湿意,温言道出她从?捕头?夫人口中得知,居尘昨夜对桌上的花果酒很是钟情?,畅饮了好几?杯。丽娘家中的花果酒正?是全县数一数二的佳酿,她来之前,特意去地窖拿了好几?坛出来,“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还请二位不要嫌弃。”

丽娘说着,转身便出去,打算将酒搬来。永安担心她一个?姑娘搬不动,与她一并出去,想找来两名侍卫帮她。

居尘本来都?正?常了,丽娘这一句话,瞬间把她带回了昨夜,脑海中顿时涌现出她喝醉酒把某人拉到角落索要亲亲的画面。

她慌忙一抬手,朝着自己眼?前晃了一晃,打断这段不堪回首的记忆,继而,佯作淡然同宋觅咨询道:“这酒你也要没收吗?”

宋觅看她一眼?,反问:“你希望我收走吗?”

居尘垂眸,难得自省道:“你收吧。”

但?她昨夜那一番不服管教的醉话,宋觅还是听了几?分进去,自觉不能太?过于独裁,便各退一步道:“那就放辞忧别院去,你若想喝,就来别院找我。”

不料居尘下意识呢喃道:“那和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

“你说什么??”

居尘眼?神一飘,转身从?桌前出去,对着门外道:“丽娘,那酒重吗?我来帮你一起拿吧。”

衙署门外,丽娘的感激之情?委实?深厚,足足拉了一车十八坛过来。居尘帮她搬了许久,才把它们尽数从?牛车上搬下,让侍卫扛进了门。

居尘拍了拍手上的尘土,丽娘见侍卫们皆已进门,看了居尘一眼?,脸颊浮红,将她拉到了一边。

这偷偷摸摸的行为?,明显是有什么?私话想同她说,居尘耐心倾听,丽娘望着她如?花似玉的脸,声音清脆而小声,“那夜,在江边,我看见了……”

“什么??”

“姐姐你和王爷,在河边……”

后半句没了下文,是因为?居尘一把捂住了丽娘的嘴。

居尘看不见自己此刻的面容与神色,只隐隐从?脸颊边腾腾而起的烫意感觉出,她现在的脸,绝对比丽娘的还红。

丽娘乖顺等到她的手松开,才低声细语在她耳边道:“丽娘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告诉姐姐,我之所以下午才来,是因为?今天上午,我特意带着这些酒,去了酒神庙中,祈求了一份‘长长久久’的祝福。”

长长久久,怪不得这些酒坛数量,是一排两行,双九。

“姐姐和王爷很般配,别担心,酒神爷爷已经答应了丽娘,一定会保佑你们的。”

居尘并没有忘记,前世江阳百姓如?何赞颂她,而后,又唾弃她,砸毁她神像,同样的,居尘也不会忘记眼?前这位小姑娘真诚而炙热的双眸,在这一刻,她是真心在祝福她。

“姐姐,等你和王爷成婚的时候,记得告诉丽娘,丽娘可以包下当天所有的花果酒。”

居尘觉得她应该解释一下,因为?宋觅与她并无婚约,他也从?一开始,就说过不会娶她。

可她张了张嘴,犹豫片刻,见四下无人,她靠近丽娘,勾起唇角。

小声同她说了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