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时池纪冠真是百般殷勤。他难得见柳如茵一面,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又是倒茶又是夹菜,只可惜媚眼儿抛给瞎子看,柳如茵全程对他爱答不理,脸色也难看,就差开口轰人了。池宴懒得替他开口打圆场,装没看见由着柳如茵去了。
走的时候池纪冠自觉去开车,柳如茵终于逮到机会跟池宴说几句体己话:“跟妈说实话,这两年受委屈了吗?”
“真没有。”池宴拍了拍她的背,“钱够花就没有罪受。”
“池纪冠这个狗东西!”柳如茵修养也不要了,急怒攻心,呸了一口,“我知道的时候都晚了,要不然怎么说也不能让你走!”
“我自己愿意走的,我不能留下来添麻烦。”池宴说,“妈,除了想他,在国外真没什么委屈受。”
就算他这么说,柳如茵还是又生气又心疼。她听到池宴主动提起庄之鸿,似乎是舒了口气:“你也别太怪他……他年纪比你长,很多事情要考虑周到,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怎么会。”池宴苦笑,“妈,我都明白。”
“那天晚上……”柳如茵顿了顿说,“他来找过我。”
这一段儿确实不知道,池宴一怔:“庄之鸿找过你?”
“是,我也没想到。”柳如茵陷入回忆,“那天雨下得挺大,他也没撑伞,淋着雨过来的。一开门我吓一跳,请他进来他拒绝了,就站门口跟我说了几句话。”
“他告诉我,你被池纪冠关起来了,想请我出面把你找出来。我当下打电话给池纪冠,已经迟了,池纪冠说人上飞机了。”
“那他怎么说?”池宴嗓音干涩,“他生气了吗?”
“没有,他很平静。”柳如茵摇摇头,露出钦佩的神色,“他道了句歉,问我能不能点根烟。”
柳如茵至今都记得那一幕,楼道昏黄的灯光下,男人笔直地站着,浑身上下都在滴水,却半点风度不失。他礼貌地询问,得到允许后才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烟盒全湿了,好在烟还能勉强点的着。
他垂着眼安静地把烟吸了,烟雾缭绕,笼罩着英挺的脸。一根燃尽后也没有贪多,克制地收起了烟盒,站在窗口散了散身上的味道才转身过来。
“有个不情之请,”男人说,眼底的红血丝很明显,看样子几天没阖眼了,身上却没有颓废气息,“烦您转告池宴,万事不如他重要,一要健康,二要开心。想回来的时候就回来,家里会一直给他留一盏灯。”
“今天冒昧打扰。”男人鞠了个躬,眼神深不见底,情绪全敛在眼睛里,“您多包涵。”
“然后他就走了。”柳如茵叹气,“后来你到美国跟我打电话,我也没敢跟你说这事儿,听了估计你就疯了。压到现在告诉你,也是想让你别怨他。说实话,我之前虽然同意了,但终究觉得不看好,等那天见到人我才全明白了。我活了半辈子,也没见过比这更优秀的男人。”
池宴听愣住了,随即别过脸,不想让柳如茵看到自己瞬间泛红的眼眶。柳如茵哪能不懂,正想安慰几句,看那边池纪冠快过来了,赶紧加快语速讲完。
“还有件事儿,他估计不会跟你说。”柳如茵眼睛盯着远处池纪冠的车,压低声音说道,“当初上头有人想拉他一把,要把女儿许给他。当时候那个情况你也知道,他负面新闻缠身,又是感情的事儿,能联姻再好不过。据说对方官压他两级,了不得的重量级人物,攀上了以后的路就太好走了。”
池宴终于忍不住捂住脸,哭出了声。他在国外两年,除了那个电话以外,多想庄之鸿都没有允许自己流泪,太矫情了,那不像他。他总是告诉自己,两年时间很短,没什么大不了的,一眨眼就过去了,没有谁离开谁活不了,有时间哭不如多看几本书。可现在他实在忍不住了,七百多个日日夜夜,两个四季轮回,六千万秒,对两个相爱的人来说,还是太漫长了。
凭什么?他什么都没做错,只不过是爱一个人,凭什么?!
他突然情绪失控了,几乎是放声大哭,池宴不想再端着、忍着、憋着、掩饰着,他装不下去了。
“你也能猜到了……他拒绝了。”柳如茵把池宴搂进怀里,按着他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一下下顺他的背,“宴宴,他没食言,那盏灯一直在,他等着你呢。”
《偷腥》29
夜色深了。
柏油马路被路灯映得敞亮,每一辆车开过去都带出一大片阴影,渐渐远去,影子也倏而消失了。路边有积水,车轧过去不小心就溅一车身,车灯一亮,可以看见不少细碎的白色绒花无声无息飘下来,落在地上便悄悄化开了。
下雪了。
池宴走得仓促,料峭寒风一起,才觉得有些冷。他紧了紧身上的棉衣,把车里的暖气打开,又怕起雾,没敢开太大。雨刮器刮了两下,能见度还可以,池宴一脚油门下去,车在黑暗里飞驰而去。
凌晨两点十一分。
池宴和柳如茵道别后就查了机票,从S市到J省省会C市当天已经没有航班了,高铁票全部售罄,要想走最快也得第二天下午才能到。池宴也知道,等了两年多了,不差这一天,可他就是一刻都等不及了,他想立刻见到他。
于是,池宴当下选择连夜开车去找庄之鸿。
他什么都没来得及收拾,回国时拿回来的行李箱打开都没打开,原封不动地搬上了后备箱。
八百多公里,十个多小时,从傍晚开到深夜,又从深夜开到天边泛白。
池宴中途只在服务区停了一次,草草吃了一个面包,歇了一会儿。服务区热水刚被接完,排到池宴已经没有了。售货员让他等十分钟,池宴想了想还是心焦,买了瓶矿泉水冰凉凉一口气灌下去了。
凌晨四点五十,终于到了。
怕庄之鸿担心,池宴没敢提前联系他。他不知道庄之鸿住哪儿,直到开进市区才把电话拨出去。响了六七声,电话才接起来,男人似乎还有些没睡醒,嗓子很哑:“喂,我是庄之鸿。”
“爸爸,”池宴鼻子又酸了,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受苦也不觉得难捱,可听见庄之鸿的声音就觉得委屈大发了,“我回来了。”
“小池?”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庄之鸿似乎是起了身,声音有些焦急,“你在哪儿?”
“顺文路上,你把地址告诉我。”池宴按下车窗,冷气钻进来,让他打了个哆嗦,彻底清醒了,“我过去找你。”
庄之鸿把具体地址说了,池宴“嗯”了一声,没再说话。车静静往前开,不到五点的路上几乎没有人,风吹过来,只有树在呢喃。他们默契地没有挂电话,池宴能听到他的呼吸声,一呼一吸,温柔绵长。
池宴开进小区,在楼底下见到了久别的庄之鸿。
对方穿着一身深棕色睡衣,后脑勺有撮头发微微翘着,耳根被冻得发红。胳膊上搭着一件很长的羽绒外套,脚上是黑色棉拖,眉眼冷硬,神色却平静柔和。
池宴红着眼睛下车,刚站稳就被庄之鸿抖开外套从头到脚裹住了,暖意隔绝开冷空气,男人把他整个拥进怀里,用了好大的力气,池宴骨头都要被捏碎了,后背很痛,仿佛是要把他融进自己的血肉里。
庄之鸿呼吸急促,炙热的气息喷在他耳畔,鼻尖却是凉的,轻轻地蹭在池宴脖颈上。池宴能感觉到庄之鸿在发抖,抱着他的胳膊在抖,肩膀也在抖,不知道怎么好一样把脸埋进他侧颈里,如呓语般唤他:“小池……小池……”
“爸爸……”池宴费了好大劲儿才把胳膊抽出来,环抱住他的腰,侧过脸亲了亲他冰凉的耳廓,轻声说,“这次一辈子都不走了。”
进了家门庄之鸿就开始给他布置热水洗澡,怕他感冒又去煮姜茶。池宴抱着热水袋亦步亦趋跟着他走,一步都不想离开,庄之鸿也不赶他,每过几分钟就要回头看他一眼,像是要确认他还在一样。
把姜茶喝下去,池宴彻底暖和起来了。他抱着庄之鸿不撒手,庄之鸿干脆一使劲儿托着屁股把他抱起来,望着他的时候专注纵容。
“爸爸,陪我洗澡。”池宴搂着他脖子,可劲儿撒娇,“我想和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