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完全被母亲看透了的感知,让秦昭心如擂鼓。他趴在床上,听到自己过速跃动的心跳声,好怕被抚摸自己的母亲发现。那只手明明没有直接触碰到他,但秦昭却恍惚觉得自己的皮肉都被扒开了去,内里的五脏六腑全被妈妈摸得一清二楚。

“您总是这样。”在秦昭的心理防线开始摇摇欲坠时,秦峥不为所动。他甚至变得更具攻击性,冷漠而讥讽地使用尊称,“该说您是太过自我中心呢,还是太过自以为是?”

“如果你们两个之中,存在一个人察觉到我的存在,那个人一定不会是你,只能是秦昭。”母亲并没有被秦峥激怒,不知是因为居高临下的游刃有余,还是面对秦峥时永远退让三分的容忍,“你在心理上排斥我,但你早已习惯了我的存在。”

秦昭看见母亲抬起了手,借着黑暗的遮掩,他悄悄转动头颅,尽管看不太真切,但凭由模糊的轮廓,他猜测母亲伸手触碰抚摸了秦峥,就像刚刚隔着被子抚摸他一样。

母亲会以怎样的力道抚摸秦峥呢?正因为看不真切,所以想象才有了空间。不像他有被子披在身上作为保护缓冲层,妈妈的手指会直接触碰到秦峥的肌肤。应该会是很轻柔的力道,但秦昭自从成年之后,就极少与母亲有直接的肢体接触,他发现自己竟然对此难以想象了。那么此时此刻的秦峥,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是难以反抗地任由抚摸?还是会避之不及地侧身躲闪?

“这还多亏了妈妈你的精心‘照顾’。”

秦昭察觉到了母亲的手重新落回到他的身上,看来秦峥是选择了躲开。仔细想想,其实从小到大一直是这样的。母亲在秦峥身上找不到回应的时候,才会想到他,才会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他。

“你说我把昭昭当做第二个你,秦峥,你错了。你们不一样。你知道昭昭和你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母亲慢慢伏下身子,倾身拥住了秦昭,她的脸颊贴住了秦昭的肌肤,吐出话语仿佛魔咒,“这个孩子很爱我。他比世上任何人都爱我。”

被母亲抱住的秦昭吓得差点尖叫,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母亲的口中说着“爱”,却莫名叫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就好像是动物本能的野性直觉,秦昭感到了害怕,呼吸都变得困难,仿佛身心都被某种长满鳞片的大型野兽给缠绕住。

“你少碰他!”

就在秦昭头晕目眩之即,拥抱住他的母亲秦峥被骤然推开。

秦峥推得如此用力,以至于秦昭听到一声倒地声,好像是母亲被推得摔到在地。鸦雀无声之中,屋内的黑暗好像突然变得有了分量,压得人喘不过气。而母亲这时却出人意料地笑了起来。那是一种跟母亲平时形象完全不同的笑声,不知为何在此深夜之中,有了娇娆的血淋淋之感。

事情逐渐变得失控,到了这个地步,秦昭也无法再装死人安睡,毕竟动静太大,再装就显得格外假。于是他做出被吵扰到的情态,翻了个身,然后含糊不清地发出做梦般的抱怨气音,像是每一个被打扰清梦的人那样,他不知道自己心慌意乱下的演技,能不能骗过秦峥和母亲。

而下一瞬,秦昭瞧见秦峥越过自己下了床,随即母亲的笑声被捂住了。

秦峥用手捂住母亲的嘴:“你要吵醒他吗?”

停了笑的母亲,挣开了秦峥的手:“你将他从我身边带走,又能阻挡什么?”

“你到底想要怎样?”秦峥的语调变得格外冷冽,“你知道他在意你,所以就非要作践他?”

“秦峥,你这么关心他,是因为把他当做第二个自己吗?”比起秦峥,母亲更行有余力,“但是昭昭心里又是怎么看你的,你知道么?”

“我不在乎。”

母亲笑了,那是种玩味的态度:“你总是这样要强。如果当真不在乎,你就不会说出这句话。”

“出去说吧。”秦峥冷冷开口,“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

于是母亲和哥哥都出去了。秦昭一身冷汗地蜷缩在被子里,他想跟着出去偷听谈话,但很怕一出门就被抓个现行。事实上,他根本就没做好公开布诚谈话的准备。这个家里存在着某些暗昧的真相,不去触碰的话,就可以暂时装作不存在,但是如果就此揭穿,恐怕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母亲和秦峥会谈些什么?秦昭无法想象,他左等右等没等到秦峥回来,稀里糊涂地就睡着了。因为心里有事,所以睡眠变得很浅,当秦峥重新上床时,秦昭立刻惊醒,他含含糊糊地叫了一声:“哥哥?”

秦峥动作一顿,随后将秦昭捞进自己怀里。秦昭立刻本能地整个人都贴上去,将脸靠在秦峥的胸口。他听着秦峥的心跳声,于是自己的呼吸也逐渐放缓了。不知不觉中,他感觉自身的心跳与对方的逐渐重合。秦昭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再次入睡的,因为这晚上的折腾,他的肉/体和精神都饱受折磨,于是第二天醒来,他头疼欲裂。

虽说是周末,但因为母亲也在家里,秦昭不敢赖床,他昏头昏脑地爬起来。母亲和秦峥都已经洗漱完毕在餐桌边坐下。秦昭打着哈欠,一脸颓唐地出了卧室的门。他看到客厅衣冠楚楚,精神状态堪称饱满良好的哥哥和母亲,突然怀疑起来,难道昨天夜里发生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全是他一个人做的昏梦吗?

为何都是闹腾了半宿未睡,最后看起来要死不活的人就只有他一个?秦昭也慢慢扯开椅子坐下,他感到自己的格格不入。母亲和哥哥是相似的,有种类同的气息,自己就像意外闯入的存在。

秦峥理由当然地将手边的牛奶推到秦昭面前:“你努力一下吧,说不定还能长高。”

秦昭:“……”

秦昭恶狠狠地冲秦峥翻了个白眼,一句话都懒得说。

而坐在对面的母亲,像是漫不经心的那样开了口:“昨天没睡好吗?”

秦昭一个激灵。在母亲面前,他常常会有一种自己很渺小的感觉,就好像是退行到了小时候的阶段。这种感觉在察觉母亲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变得格外明显。秦昭斟酌着回答说:“我昨天梦见我在跑步。”他补充描述,“累死我了。”

秦峥闻言,嘲弄地评价:“梦里跑步把自己累死,你可真够厉害的啊,秦昭。”

秦昭用力在桌子底下伸脚踹秦峥:“你少说两句会死吗?”

母亲说:“秦昭。跟你哥哥讲话,不要这个样子。”

秦昭:“……”

吃完早饭,秦昭就说自己跟朋友约好要出去见面,然后飞速逃家出门。白日里的母亲和秦峥,跟平时别无二致,就是他过去印象里的模样。然而秦昭经历过昨夜的一切,总觉得现实与现实之间被划开了一道裂缝,他实在做不到用平常心去马上应对,因此暂时避一避,这也是可以谅解的不是吗?

傍晚的时候,秦昭跟朋友分别,他独自一人买了杯饮品慢吞吞地喝着,虽然应该动身回家了,但他磨磨蹭蹭,怎么也不想回去。这时,秦昭在人流之中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他不由睁大眼睛,还以为看错了,可揉了揉眼睛,发现确实不是自己白日发梦。

即便对方改变了发色,也依旧在此刻人来人往的人群之中,显得格外醒目。

“崔珩!……学长。”

尽管最开始略有迟疑,但秦昭一瘸一拐挪过去,他叫了崔珩的名字,随即察觉自己直接叫对方名字好像很奇怪,气势汹汹的像是要去吵架那样,于是别别扭扭的又补了个不伦不类的称呼。用“学长”称呼则文是嘲弄,喊崔珩叫学长,完全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的胡乱说法。秦昭这时才发现,自己之前就没正正经经地称呼过崔珩,总是模棱两可的,就将此省略掉了。

崔珩的表情看起来相当意外,大概是也没想到会在此碰到秦昭。

“你把头发染成黑色的了?”秦昭惊奇于见到一个变色的崔珩,“怎么眼睛也变成黑色的了……你戴隐形眼镜了吗?”

“……”崔珩垂目看着秦昭,唇角微微勾起,但那点弧度转瞬即逝,他很快恢复成了平日里神色淡淡,缺少表情的模样。崔珩回答说,“嗯。因为今天有点私事。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奇怪?”

虽然在崔珩面前经历了很多丢脸的事情,但正因为很糟糕,所以也不必再顾忌的形象问题,反正再糟也不能更糟了。秦昭本来今日想跟朋友聊聊家里的事,然而见了面才发现,这种话题有多难开口。此刻见到崔珩,反倒生出一点奇妙的慰藉感来了。明明之前的时候,他还想着以后再也不要见崔珩。

“不会!都很好看。”

崔珩忽然笑了一下,那张秾秀的面孔一下子活色生香了起来。不知是否是因为黑发黑瞳的缘故,他的笑容看起来与之前的样子,有种显著的差异,像是白璧染墨,多了一种说不出的意味:“是吗。那你更喜欢哪个?”

080

明明是同一个人,只是换了发色和瞳色,就显得完全不一样。秦昭一直认为崔珩是完全不在意他人看法的那种类型。原来对方也会试图寻求旁人的认可么?

“不管怎样,都是你,也没什么好和不好的。不过黑发黑眼倒处都是,我喜欢你原本的样子,那是独一无二的。”

“……”崔珩闻言,脸上那点笑意加深了些许,“是么。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我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