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慢慢浮现出一个深邃危险的微笑轮廓,轮廓的主人嘴唇微启
“赶紧跑吧”,“用尽全力跑”,“快跑”,“想铐在哪”,“会疼的”,“下一次我会拔掉”……
那些声音清晰立体得如同是从脑子里响起的,一句叠一句,从耳朵里钻出去震荡走廊里,又从四面八方震回来钻入耳朵里、脑子里,形成里里外外无处可逃的音网。
然后有冰凉的手指落在他的颈间?,一根根收紧直至恐怖的窒息感侵袭所有感官,让他陷入更深更冷的黑暗。
最?后失去意识前,枪响穿透头颅。
布朗的出现唤醒了江弈最?深的惶恐。
他开始战战兢兢,如临深渊,生怕有人下一秒找到?他面前,又如同在A国一样。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怀揣着怕被?人找到?的忐忑,每一天灰尘仆仆,听?着机器嗡鸣上工下工,休息时间?在彭浩后面做跟屁虫,抽烟成了最?后一点娱乐,于是本就不多的工钱有一半都?花在了买烟上。
他把自己的未来当做赌注,赢了纪九韶,也就失去了未来。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帮他,江弈清楚,目前的生活再差,也比被?纪家的任何一个人找到?要好。
秋天过去一大半,工程告一阶段,甲方前来验收完毕,结了上一阶段的工程款。工程款到?手,工人们?都?高兴得不行,彭浩跟几?个小工头合计了一下,决定今晚带着大伙一起去聚个餐放松。
聚餐地点是一家烧烤店,大多数工人都?很熟悉这,自己搬着桌椅到?店外摆好,有的嫌店家烤的慢,自己上手烤起来,大几?十号人把店里店外坐满了,整条街都?吵吵嚷嚷的。
江弈扛了一箱啤酒过来,一瓶瓶开好递给桌上的人,见?彭浩从烟盒里叼了根烟,不等他掏打火机,熟练地从兜里拿出打火机拢着火给点上。
彭浩抽了一口,站起身吆喝着这段时间?大伙辛苦了,敬大家一瓶,工友们?都?回敬他。
就着下酒菜喝了会酒,一个系着油腻围裙的男人迈着不太灵便?的步伐,一脚深一脚浅地端着一大盘冒热气的烧烤过来,“每次都?找一大群人来我这,都?说了不用。”
彭浩弹了弹烟头,伸手把盘子接过来放到?桌上,“我花钱,我想来哪就来哪。”
“吴老板最?近店里生意怎么样?”同桌的小工头笑嘻嘻问?。
“最?近还行,待会再聊,我去给你们?拿碟子。”
彭浩见?男人转身伸手拦住他,转头瞧了一眼江弈示意:“去厨房拿几?副碗碟过来。”
江弈端着碗碟回来,彭浩坐在他原本的位置上,其他几?个小工头被?拉去其他桌喝酒了,现在桌上就他们?三?。
啤酒加烤串,在吃了很长一段时间?工地大锅菜的江弈看来,简直是开了大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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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浩忽然对埋头撸串的江弈招了招手,“吴子,你就不觉得他眼熟?”
吴老板看了半天,“好像是有一点,我认识?”
彭浩大力在他肩头重重一拍:“江哥啊!江哥你都?不记得了?”
吴老板像是突然想起来,随后脸色一白,猛的从凳子上站起身,整个人显得有些局促不安,面朝江弈的肩膀佝偻着,“江、江哥。”
彭浩见?他这幅畏缩的模样,又给他肩膀后拍了一下想把他背拍直:“江哥家里出了点事,现在在我工地上干活,已?经挺长一段时间?了。”
江弈望着这个面相老实普通的男人,回忆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是谁。
“站着干什么,坐下来。”彭浩强扯着他坐下,然后指使江弈,“还愣着?给吴老板开瓶酒。”
江弈拎过酒瓶顺着桌沿一磕,然后递过去,相当自然地招呼:“吴老板。”
吴老板愣了半天,江弈也就维持姿势等了他半天,吴老板终于接了过去,但是动作很僵硬,好像江弈是什么洪水猛兽。
“吴老板我们?以前也是同一个学校的?”江弈问?。
“吴仁耀。”吴老板声音不大地念自己的名?字,“是,我是四班的。”
江弈还是一丁点印象没有,问?:“你的腿是什么时候……我不记得学校里有谁腿脚不方便?的。”
不等吴仁耀开口,彭浩笑了一声,“江哥那会手底下那么多人,哪会记得他。去校外打架都?是抡钢棍,狠了直接动刀,他就是这样伤了条腿,进医院缝针自个付自个的医疗费,要是没钱,腿也就废了。”
他又转向吴仁耀,“也不看看你什么样,别人什么样,姓江的家里钱多,混社会权当玩儿,干架手脚就是全断了也能接上,学校记了过也能清干净记录,我们?这些贫民哪能跟他一样,你还他妈的傻逼一样冲前面……”
细瞧这张老实到?显出懦弱的脸,江弈怎么都?想象不出这人高中会跟着他出去干群架。
“耗子,你差不多得了。”吴仁耀脸色发?青地打断他。
“你倒是会对着我发?脾气,”彭浩哼笑一声,隐怒道,“面前这个你怎么连大声骂他几?句都?不敢?他现在什么都?不是,你嘲笑他几?句我就服你有长进。”
江弈想不起这个人,自然更想不起以前对他做过什么,识趣地听?他两说话不出声。
虽然仍然不清楚具体缘由,但他大概知道彭浩对自己的针对从哪来了。
“耗子!”
“我说的有错?不是他们?,你现在会在这开烧烤店?只有你个傻逼会天真的以为只要加入就不会再被?欺凌,你是混的料吗?我说了多少遍叫你别去别去”
“耗子!”吴仁耀厉声叫他,声音都?劈了,惹来周围几?桌工人注目。
“行行行。”彭浩不说了,沁着冷意的目光在江弈身上转了转,须臾冷意便?隐藏不见?。
既然没点他的名?,江弈全当做没自己的事,埋头吃自己的。
过了一会才?又听?见?彭浩说话,“前几?天我收到?封邀请函,今年?是A校的百年?校庆,邀请我们?这些老校友回去看看,老班长说顺便?办个同学聚会。”
“我不去。”不等彭浩提,吴仁耀直接冷硬拒绝。
彭浩不多说什么,喝了一口啤酒,眼角余光掠过江弈,阴冷一闪即逝。
秋末,建筑一点点拔地而起,依然没有人找到?他面前,江弈紧提的心慢慢放下。
江弈想大概是因为没有人猜得到?曾经的江家少爷会跑到?工地上干体力活,毕竟连他自己都?想不到?自己有一日会走投无路到?这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