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病房里的场景,周博明一瞬间不觉得热了,那条小臂简直像是被砍断一半又?接起来的,毫无生机,缝合线被血浸透,显得格外?狰狞。

周博明等医生出来后询问了具体情?况。走进病房时,纪九韶正准备用早饭,周博明眼眶打红,猛一拳砸在墙上,低着头良久从牙齿间挤出两个字,“……谢谢。”

两人多年的好友几乎不言谢,这句话是替谁说的纪九韶自然知道。

“还有……抱歉。”周博明咬肌颤动,以纪年如今的情?况,纪九韶不可?能不知道跟那群人走会有什么后果?。

纪九韶用纪年的未来换了陆言平安,甚至因此废了一只好端端的手。韧带断裂严重,小臂基本上无法完全康复,以后就算恢复也只能做简单的活动。

“几天没见,你?怎么变得这么感?性。”纪九韶随手指了指桌上还没开盖清粥,“早饭吃过了吗。”

周博明哪有吃东西的欲望,见纪九韶单手去揭餐盒的盖子,反复试了两次都没揭开,强忍酸涩,走过去帮他把桌上尚未拆开的餐具盒都揭开放到?近左手边。

“小希怎么样??”纪九韶拿起勺子问。

周博明心绪稍微平静一点,摇了摇头,“没事。我这几天忙着找你?,把他送去爷爷那儿了,他们不敢去周家找麻烦的。”

说完静了片刻,慢慢开口?道:“这么久一直找不到?你?,我怕他们真对你?做什么……昨天忍不住联系了纪爷爷,跟他说了你?的情?况。”

接到?陆言后的第二天,他才?发现联系不上纪九韶,之后几天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一点踪迹,只从纪九韶的司机口?里知道是被一车黑衣人带走的。

他动用了爷爷的关?系也没找到?,他不信凭江弈一个人能做到?这种地步,无奈之下只能求助A京的那个人。他觉得不管纪老再怎么狠心,纪九韶毕竟是他从小看到?大的亲孙子,应该不会无动于衷,可?是……

然后他清楚地看见纪九韶舀粥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什么都没说,也没答应。”周博明替他生出点不忿,“幸好你?自己回来了。”

纪九韶不意外?这个结果?,点头。

知道纪九韶不想多提纪老,转而?问其它?,“你?的手,也是江弈害的?”他早已从陆言口?里知道绑架他威胁纪九韶的人是江弈。

“我自己。”纪九韶说,“是我没办法看着那颗脑袋在旁边被开成两半。”

低头瞧白纱包裹的手臂,筋骨皮肉愈合的痛意从清醒以来如影随形,但从没什么后悔可?言,他望着半响,偏了偏头问周博明:“看起来是不是挺不体面的。”

周博明回想两人相识至今,九韶目前的境地确实是二十多年来的最低谷,皱着眉点头:“是。”

“那他要比我更不体面才?好。”

纪九韶这么说,周博明以为指的是纪家那些人,恨齿附和。

接下来纪九韶一边用餐一边简单讲了纪怀铭利用江弈和纪怀心做的事。

用纪怀心当遮掩,江弈为马前卒,做下数据泄露的局,夺了万向城案,让纪年陷入内外?交困的境地,又?借陆言囚禁他一段时间,好让董事会以渎职的名义将他逐出纪年。

狡兔死,走狗烹,纪怀铭想顺便?除掉江弈,不过出了意外?,他也在车上。他断了小臂,江弈反倒没事,还趁机跑掉了。

听完之后,周博明难得没有当场勃然大怒,说什么自己早就提醒过他,江弈这样?的渣滓就是死性不改,纪怀铭这家伙从小两幅面孔佛面蛇心之类的话。

“九韶。”周博明郑重地喊他名字,“你?回去吧,我也回去,父亲要我去做什么都好,去军区也行,跟那个人同一个屋檐下我也可?以忍。我回去帮你?,一定要帮你?。”

“他们那么害怕你?回去,那就回去给他们看。”垂在身侧的手指根根捏紧,骨节发白,他眼球泛着血丝地说,“你?受得了,我受不了了。你?只不过离开纪家,他们全部肆无忌惮!”

周博明真心为他愤怒,他觉得九韶再冷硬再平静,意志再坚定心性再强大,也是人,多年的心血一夜之间付诸一炬也会神伤黯然,受伤了会流血,韧带肌肉不是铁做的,小臂断裂也会留下永久的伤痛。

“小希、纪年,现在连你?的安危都威胁到?了,再下去……要你?消失他们才?会停手吗?凭什么任他们放肆!连江弈那种人都敢向你?下手。”

纪九韶能为小言赌上的纪年和一条小臂,他回去做不喜欢的事又?怎么样?。周博明目光强硬坚定,语气同样?:“我帮你?。”

“我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纪九韶对上周博明眦红的双眼,忽然说。

“什么?”突如其来的回忆话题令周博明怒火一滞,摸不着头绪。

“我记得你?小时候喜欢跟在比自己年纪大的人后面跑,有几个大院里的小孩愿意带着你?。有一次他们说了我几句不好听的,你?当场把拳头抡到?他们脸上,然后理所当然被他们打了一顿,我去周伯父家里时正好看见你?蹲在路边,鼻青脸肿不敢进家门。”

“听说你?之后被周伯父罚跪祠堂好几天,他揪着你?去认错,你?不认又?是一顿家法。”

听着周博明也记起来了,表情?变苦,“别?说了,为那一件事父亲反复打我好几顿,那几个家伙还在他面前添油加醋煽风点火,祠堂快被我跪穿了,膝盖青了一个月才?消下去……后来还是他们突然转性来看望我,给我说了不少好话我才?能从祠堂站起来。”

“不是突然转性,”纪九韶说,“我也去把他们打了一顿,没照脸,用刚学的擒拿架子,还挺好用的。”

周博明目瞪口?呆,那时他和九韶还不算太熟悉,认知限于母亲朋友的儿子,常到?家里来的一小孩。

他甚至其实不太喜欢这个“别?人家的孩子”,因为总被家里人耳提面命让他多学习对方。他动手只是最听不得有人在背后说坏话,还是瞎编乱造的。

“他们怕痛就去替你?求情?。”纪九韶说出当年的真相,“不过我动手的事还是被家里知道了,我也跪了两个月家堂。”

说罢两人相视,周博明哈哈大笑,纪九韶也失笑,世?上会为他打抱不平的大概只有这个人了,从小他觉得根本没什么的事,博明总会为他出头。

谁能想到?,周家会养出这么个义愤填膺爱好打抱不平的小孙子。

等笑声歇下去,纪九韶说:“我会回去,不过不是现在。再耐心等一等。”

从纪九韶口?中说出来的话总有让人信服的魔力,周博明从来都相信他,即使如今深陷泥沼,他也信九韶能爬出来重回他该在的位置。

“沈池回来了吗?”纪九韶突然问。

“你?失踪第二天就回来了,不过因为你?的事还没好好聚过。”

“那就找个时间聚一聚吧。”

继周博明后到?来的人在纪九韶意料之外?。

来人的助理推开房门然后低头静候门外?,高跟鞋击打地面的声音由远至近,一簇靓丽的火焰飘入病房。

火热的红裙,玫瑰般艳红的美甲,缀着闪碎亮红的流苏耳坠,娇艳的红唇,颈间装饰一点鸽血红。

漂亮的头颅高傲地扬着,绸缎般的黑发就那么披散在背,衬得人更热烈靓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