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孩子是天大的事,她一脚都踏进鬼门关了,怎可再因他分心?李偃听说不得不应下,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赵锦宁拉着嫤音的手儿,痛呼出声:“好妹妹,你替我看着他,别再教他进来,他在这儿里,我定生不下来。”

嫤音答应着,接过岑书递来的热手巾,细细揾净她额头热汗,宽慰道:“哥哥自小儿有主见,从未见他像今儿这样,无头苍蝇似得乱转,想是关心则乱,嫂嫂且安心,勿要牵挂他。”

“我不是嫌他...”赵锦宁长喘一口气,慢慢说着眼泪夺眶而出,颤巍巍道:“他不在,我还能忍上一忍,他在,我就光想着委屈了...”

就好比生病,无人问津,便可自强自愈。若有人在旁嘘寒问暖,款语温言,只会委屈地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哪里还能咬牙挺住。

嫤音深刻领会,一面喂她喝参茶,一面说:“嫂嫂放心,一切有我撑着,断然不会叫哥哥再进来!”

喝完参茶,太医又给她扎了两针,疼得轻些,竟迷迷糊糊睡着了,等再睁眼天早就大亮,嫤音目不转睛地守着,问道:“嫂嫂这会子怎样?要不要再请太医施针?”

“我不妨事,”她虚虚开口,目光游走室内不见李偃身影,心中挂念,那一惯强硬的性子怎肯轻易听话?便问:“你哥哥呢?”

嫤音道:“方才来瞧,见嫂嫂还睡着刚出去,到前院敬香去了,嫂嫂要找哥哥,我去唤?”

“不...”

刚说出一字,肚中小家伙突然发动,疼得她脸庞紧皱,汗泪交加。

女医再次内检,隐隐窥见一点小婴儿的头,忙不迭唤来四个身强力壮的产婆,半搀半抱地将她挪到屋子正中,专为生产而搭得秋千架前。

女医教她两手抓住红绸软布绳,垂直蹲在铺着厚厚虎皮毯子上,“生产不是一时一刻,殿下慢慢地用力。”

赵锦宁痛得浑身发抖,听见女医的嘱咐,张口咬住软布卷儿,一点一点地使劲,又疼又累,热汗淋漓,几欲脱力。产婆自后背牢牢将她抱住,稳当当地托住她沉重腰腹,道:“殿下倚着老奴,歇歇喘口气再使劲儿。”

嫤音不停拿帕给她擦汗、喂水,急得眼泪汪汪:“嫂嫂...能看到愈哥儿的头了,马上就生出来...”

女医朝裙底瞅了瞅,道:“殿下,可以用力了!”

她再度抓紧布绳,死死咬着布卷儿,闭眼一使劲,只觉得身体破开个大口子,有什么东西忽剌剌地掉出来了,紧接着是一声响亮的啼哭声,她如释重负,再无丝毫气力,歪倒产婆身上晕了过去。

“嫂嫂!”嫤音惊呼一声。

“李小姐莫慌,殿下只是累晕,无大碍的,”女医坐镇,有条不紊地指挥众人,一璧将她抬回床上,一璧将刚刚出生还嘤嘤啼哭的婴孩儿包裹起来。

李偃走到当院远远听到嫤音大叫嫂嫂,心沉如坠冰窟,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廊下,上台阶时险些没栽倒地上,万诚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忙说:“驸马少安毋躁,殿下一切安好,小主子哭声响亮。”

闻听此话,他那张惨白的脸方有丝人气儿,哆嗦着嘴唇问:“真的?”

“臣,绝无虚言,”万诚谨慎笑道。

李偃方迈开步子,踉踉跄跄地进门,产婆子抱着个雪团子迎上来见礼,喜眉喜眼上来贺喜。

李偃没心思瞧一眼这个把他娘折腾得死去活来的小家伙,径直朝里间走,见赵锦宁面无血色闭眼躺着,心跟针扎一样不落忍,三两步扑到床沿,握起她的手,哽着喉咙轻轻唤道:“月珩...”

嫤音给赵锦宁系好防风抹额,一转脸,见她那个硬筋铁骨的哥子瘫软成绵,眼眶通红地注视着嫂嫂,小声劝道:“哥哥也忒婆婆妈妈了,嫂嫂累坏了,刚歇一会,你只管这么着,再把嫂嫂吵醒了,还是出去看看愈姐儿,等嫂嫂醒了再过来。”

李偃满眼满心都放在赵锦宁身上,摇头不语,嫤音无法,悄悄走出去,留他两个独处,自己去看顾丫头婆子给愈姐儿洗澡。

赵锦宁醒来时天已擦黑,阁中烛影摇红,神魂荡荡悠悠,不踏实。转脸见男人伏在床沿睡着了,她心稳实,抬手摸摸他的俊脸,虚弱唤道:“知行...起来好生睡。”

李偃听不得这一声儿,登时睁眼醒来,抬起半边睡麻的脸庞,含笑望她,哑声说道:“你醒了...饿不饿?”

“不饿,就是有些口渴。”

他扶她倚着大靠枕,亲自端来红枣牛乳燕盏喂她。

赵锦宁吃下东西,恢复些力气,瞅着他半红半白的脸笑:“好好的生辰又没过成。”

李偃一怔,忽记起今日是腊月初八日,凑巧是他二十六岁生辰,笑道:“你和臭小子都好好的,可比给我过生日还让人开心千万倍。”

听他提臭小子,赵锦宁清眸一滞,讶然道:“真是个男孩儿?”

出生几个时辰了,当爹还不曾去看一眼,实则李偃未曾留意是男是女,不过揣测:“听哭声震天,随他爹一身牛劲儿,应该是男孩。”

赵锦宁闻言,料他是一直守着她,还没去看孩子,顿时哭不是笑不是,嗔了他一眼,仰起下颌儿,朝摇篮床内瞅,却不见小家伙儿,忙问:“孩子呢?”

“奶妈抱去喂奶了。”

说着唤婢女抱来,不多时,却是嫤音轻手轻脚地抱了进来,小心翼翼放到床上,悄悄笑说:“愈姐儿可乖了,吃饱就不哭也不闹。”

夫妻两个不约而同地凝睇襁褓中的婴孩儿,又心有灵犀地抬眸互看对方一眼,欣然自喜。

异口同音道:“是女儿。”

0187 不枉我,生她两回

农历三月二十六,天朗气清,公主府披红挂彩以庆愈姐儿百日之喜。

民心所向,众望所归的长公主诞下麒儿,整个禾兴的大小官员,无论是趋炎附势还是清廉正直的皆上门祝贺。府中热火朝天足足热闹了整整一日,直到月华灯影交辉,宾客才尽数散尽。

李偃前厅待客,一想妻女心中属实美,连带着看席上众人都多了几分好颜色。不管是谁敬酒皆来者不拒,不觉多饮了几杯,口甚渴,遂唤翔云沏了壶浓茶坐在椅内喝净方起身。本急着回内院陪媳妇儿孩子,广袖一抬,又觉满身酒气怕熏着她们,便吩咐人备水到书房沐浴。

翔云进门送衣物,他靠着浴桶,懒怠怠地仰起首,问:“内院今日如何?”

“小的向颂茴打听过了,今儿官眷虽多,却个个规矩,向大奶奶请完安,远远地看了眼小主子便自去入席,有二姑奶奶的操持,无人敢叨扰大奶奶清净。”

李偃甚慰,凤眼微扬,道:“算她们实相。”

他撩起漂浮水面的松柏香叶朝肩颈抹了一把,抬眸见翔云还站在原处,俊眉轻敛:“还有何事?”

翔云瞧他面上喜色未褪,斟酌着回说:“小的不敢欺瞒爷,今儿上午元曲曾上门...”

“还真是块狗皮膏药!”李偃冷冷一嗤,微醺的眸子凛出寒意,直直瞥向翔云:“来做什么?”

翔云瑟缩了下脖子,回道:“说他家爷明日回京,不及面辞特来告罪...”边说边回身捧起桌上一锦匣,拱手举向李偃面前,“这是送予小主子的百日礼,还有一封给大爷、大奶奶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