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地偏脸看了他一眼,不轻不重地一瞥而过,他却好像被幼猫的小爪子挠了下似得,心里痒痒的,不禁又举起茶碗喝了一大口茶汤。
闻听姑嫂两个说起生产之事,李偃收拢心神,插上一句:“京里来的人都安顿好了?”
赵锦宁侧颜瞧他,点了点头,眸光微黯,显得唇边笑意都苦涩了几分:“皇兄想的周道,连奶妈子都选了四人。”
“怎么?”李偃觉察她话里有话,不对劲。
嫤音接过话,“瞧着...”一想到那四个不过双十年华,长相美艳,胸大腰又细的奶妈子,怎么想都觉得不像是给愈哥儿准备的...措了措辞道:“年轻,不大稳当。”
李偃一瞬懂了她眼中忧伤,她性子倔强,内心坚韧却也柔弱,最希冀是爱。无论是父母,还是手足,亲情于她而言贵如春雨,渴盼不及。偏生她那个混账哥哥一门心思的算计,受重伤不见谴人来看望,这要生孩子,送来人了,哪里为她考虑,分明是离间他们夫妻,好来拿捏他。
他重重撂下茶碗,望着她,语气坚定到生硬:“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别放心上。前些日子,嫤音不是陪你选了几个温厚朴实的奶妈子了吗?”
赵锦宁嗯了声,在他温和的目光抚慰下倍感妥帖,转过脸继续同嫤音说道:“眼看这几天就到日子了,心里反倒不怕了,真盼着早点儿生下来,天天挺着肚子,睡觉都翻不了身,把我累的够呛。”她抚摸着孕肚,明明是埋怨的口吻,眼神儿却无丝毫厌烦,满是温柔怜爱。
嫤音也笑着宽她怀:“嫂嫂别怕,有哥哥和我陪着你,”转脸问哥子,“大哥哥告假可还顺利?”
李偃嘴里同嫤音说着顺利,眼睛却盯在她身上:“陪妻生产入情入理,即便是天王老子也不忍拦阻。”他又笑了笑,“我看朝廷也该加上这条。”
赵锦宁笑道:“这话极是。”
一下午的功夫,姑嫂两个长篇大论地说不尽,全是围绕那个还未出世就备受宠爱的小子,她俩商讨,怎么给愈哥儿打金锁,做衣裳,滔滔不绝。李偃旁听也插不上话,拉过攒盒剥了一大盘的核桃、松子仁给她做零嘴儿。
说话间不觉黑影儿上窗,婢女们轻手轻脚地进来上灯。李偃净了手,坐回圈椅内喝茶,见她聊得那么开心,正愁找不到借口打断,岑书就掀开毡帘进来,回禀晚膳妥当了。
赵锦宁起身,嫤音要去相扶却被哥子一个眼神儿定住,瞧他走到嫂嫂跟前儿,百般殷勤地搀着嫂嫂的手儿下了脚踏,临了还斜了她一眼,这是嫌她话多呢。
嫤音实在太懂自家哥哥的小心眼儿,走在后头掩口失声,笑个不禁。
许是累着了,赵锦宁用完晚膳便困得受不住,沐浴完,沾着枕头就沉沉睡去。
临到产期,李偃比她还要慌张,迟迟难入眠。只要一听她梦呓、哼唧就仿佛是上了发条,立时警醒。
将将有些睡意,听她喃喃喊他,登时掀开眼皮,低头看她,紧忙问:“怎么了?”
她睡眼朦胧,软绵绵道:“想小解。”
李偃不由松了口气,暂且放心,起身撩开床幔,给她穿好鞋,唤守夜的颂茴送恭桶进来。
她要下地,倒被他抱着坐上马桶。
赵锦宁坐着,却迟迟没尿出来,只觉肚子隐隐有些疼,心也突突地跳了起来。
李偃瞧出她的异样,紧着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深吸一口气,握住他的手,慢慢地说:“我怕是...要生了。”
“什么!”李偃闻言,脑子嗡的一下子,浑身血液乱窜,双脚双手麻地不停使唤。情急下,使劲拍了下脑门,拼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边安抚她别怕,一边唤颂茴去请太医、女医、产婆等人。
0186 是女儿
肚腹一阵阵地疼,比方才还强烈些,赵锦宁只觉身下汩汩涌出一大股热流,她攥紧了李偃的手,扬起脸气喘微微地嘱咐他:“破水了...你别急...头回生不会那么快...先拿帕子我得擦一擦,把我抱到床上,我实在...动弹不得。”
李偃如梦方醒,忙不迭抱她上床,拈起帕子探到圆肚底下,往腿心一拭,发现雪白绸帕上有血,心一颤,慌张地抖着眼睫,扑簌簌抬眸见她蹙着黛眉,神情痛苦,更加惊惶无措:“怎么还流血了...是不是很疼?”
赵锦宁疼劲过去,喘匀气,方道:“生孩子没有不流血的...我好好的,别大惊小怪...”
“疼得满脸是汗,还说好好的...”他另拿手帕给她擦擦,猛地记起她说过那个什么王美人难产血崩,耳边恍如炸响一声惊雷,登时把他劈的魂不附体。身板像被拉紧的弹弓,瞬间从床上抻直到床下,踩着脚踏,急匆匆朝屏风外大喊:“太医呢!怎么还不来!”
此时,正值无声无息的深夜,经这一句,府中人畜皆从梦中惊醒,只听外面脚步匆匆,鸡猫子狗叫,搅浑一起乱哄哄逼近屋中。
岑书快步进门回禀:“太医、女医都已来了!”
“还不快请进来!”
李偃踅身,安抚地摸摸她的小脸,道:“别怕,太医来了。”
这厢放下帐幔,掩住身形,那厢两位太医并一名女医官进门,待要行礼,被他大手一挥免了礼,“公主疼的厉害,快些诊治!”
众人一连迭声应是,林太医医术最佳,先上前诊脉,他拱一拱手,为难地请示:“驸马...”
李偃不耐烦地皱眉,催促道:“都什么时候了,还磨蹭什么?!”
林太医汗颜,硬着头皮回道:“您握着殿下的手...微臣无法为殿下诊脉...”
李偃后知后觉,忙不迭撒开手,起身走到一边腾出空。
林太医诊完脉拱手回道:“确是大产之脉!微臣即刻与徐大人立方研药,为殿下补气益气。”
太医退出门外,女医也准备好上前给赵锦宁内诊,尽管一再小心,可她还是被搅得疼痛难忍。李偃看她眼泪盈盈,咬的下唇发白,想杀人的心都有了,死盯着女医告诫轻一些。
女医行走大内,什么样的天潢贵胄没见过,又授皇命而来自是不怕他的呵斥。再者服侍过多位贵人主子分娩,经验老道,最会安抚人心。细声细语地解释一番内检就是如此,又教赵锦宁放松,动作麻利的检查完,回说:“殿下一切安好,约莫三四个时辰后方可分娩。”
李偃怏怏蹙眉:“还得疼四个时辰?”
女医神色不惊地点头说是,不疾不徐道:“驸马莫要担心,这实属正常。怀胎十月,一朝分娩,绝非易事。有些个妇人还会疼上一天一夜,殿下身子虽弱,但胎像极好,最多四个时辰,瓜熟蒂落。”
疼在她身,伤在他心。李偃整颗心都吊着,岂有不担心的?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紧握着她的手,心疼地连亲带吻,一个劲儿地说:“都怨我...不该擅作主张,换了你的合香珠...”
赵锦宁早知是他动的手脚,眼见他六神无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得一遍遍地认错。她那点子疼得受不住的委屈都教他夺去了,真是哭也不得笑也不得,想他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便打发他出去,“有这个功夫儿,倒不如到关二爷跟前儿上柱香,好好求一求他老人家保佑我平安顺产。”
“我陪着你,哪都不去。”
“去吧,上回我受伤昏迷,不就是你求的他老人家才醒来的嘛。”
有道是病急乱投医,李偃想去又不舍离开她半步,正犹豫不决之际,恰巧嫤音进来。
赵锦宁递过眼色,嫤音会意,劝道:“大哥哥快去吧,别只管蝎蝎螫螫的帮倒忙,倒招得嫂嫂分心挂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