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他殷切又小心的眼神儿,胸口顿时疼痛非常,心好似被无数铁针镶住了,跳不动,钉得她连喘气都不能,稍稍一动就扯得丝丝拉拉地疼。她喘息的艰难,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李偃见状,抬手抚向她后脑勺温柔地按进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发上,错开了目光的交织,他重重滚了滚喉咙,望着窗外渐晚的天色,轻声道:“说了半日的话,也该歇歇了,待会儿晚膳想吃什么?”

赵锦宁摇摇头,蹭掉眼中泪珠,深吸了口气,仰起脸看他,眸中仍盈着泪光,她拉着他的手放到心口,款款地开了口:“这里一直很空,很贫瘠,被你硬生生扯开个口子后,就更空洞了,总也填不满。”

“原先以为,只要坐到那个位子上就什么都有了,可当我真正坐上去,却发现即便是皇帝也有永求不到的东西。”

“除了权,我还渴望---爱。”

“夫君唯一的爱。”

可那些事,彻底蒙住了她的眼,使她看不清他的心。

坐上高位后,虽无情那也是没有妨碍的,她一心扑在政事上,忙得天昏地暗,尚且满足欢乐。认为能放下那点可唾的男欢女爱,但得知他“赎艺妓,留两女”,本该左耳进右耳出的情绪却如黥刑一般刺上心头,瞬间燃着怒火,勾起旧伤,她想到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以及他所有的“恶”,她气得全身发抖,恨不得提刀去捅他几个窟窿,让他也尝尝什么是不好受。

可那时的她,尚在他的五指山下,没有足够应对的资格,即便翻无数个跟头,到底挣扎不出花来,只有暂时忍下,日后再与他细算。

“就在这时,表哥进宫了...”

她讲了那么多,李偃都是认真且沉着的倾听着,直到表哥二字脱口,眼中登时掀起波涛。

若是用醋来衡量在意的程度,那么别的男人,是瓶,而他就是缸都装不下的海,一翻起浪来,风潇雨晦,暗无天日。

赵锦宁瞅着那幽幽泛着浪花,似乎要将她卷进里头的阒黑瞳仁儿,顿住了口。

李偃语气倒还自如,安抚地抚抚她的发:“你故意用他来气我,是不是?”

召李霁言进寝殿会面,在那时看来是对一惯逆来顺受的报复与反击,现在想可不就是要气他?

她嗯了一声,“他来见我,是为给赵安宁求情。”

“他说我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心地良善,温和柔顺,连只蚂蚁都不忍心踩的姑娘了。”

她听了嗤嗤发笑,告诉李霁言,现在也不忍心踩,因为她曾经就是赵安宁脚下的蚂蚁。虽不踩蚂蚁,但要杀人,要凌迟。

若他不来求赵安宁还能活,他求了她一定得死。还得死的痛苦百倍。

李霁言张口结舌,用那种像是看恶贯满盈,罪大恶极的侩子手一样的眼神望着她,满是失望与戒惧。

她对他的反应意兴阑珊,无味地端起桌上的茶盏喝茶,一低头,却在清澈明亮的茶汤中看到了李偃的脸,眼泪不知不觉地滴了下来。

她知道,如果换作李偃,一定不会那样看待她。

因为他们是一样的人。

可是一样也无用,他也不爱她。

她捧着茶盏哭个不住,李霁言一时情急,掏出帕子递给她擦泪。

“之后,你就来了...”

后面的事儿,李偃心里门儿清,就不消她再继续说了。

那会儿,正是晚上,偌大寝殿烛光幽幽,孤男寡女相对而对。她打扮得又甚是美艳清凉,光是寻思寻思他肺管子都要气炸了,更何况是亲眼看到。当时便失了智,教人将李霁言拖出殿外,自己连拉带拽扯她到旁边榻上,撕烂身上的衣裳,强行挤进她毫无情欲的体内,用实际行动来告诉她,他才是她的男人。

“看你两眼通红,恨不得吃了我,有那么瞬间认为你是在意着我,”可那近乎蹂躏似得摧残折辱,彻底教她死心,“你从背后摁着我的腰,掐我的脖子让我反省,又教人对他用了宫刑,我明白过来,骄傲如你,怎么会允许身上有妻子‘不忠’的污点。”

“不过是占有欲作祟罢了。”

李偃启唇要解释,她伸指抵住了他的唇,道:“我如今都知道。”

赵锦宁继续说:“不久,你启程回南京迁婆母灵柩,而我也得知了你的“密谋”,迁灵柩是幌子,你是打算初七那日把我骗到万安寺“动手”,要我禅位,若不应就悄无声息地料理了我。”

“你实在太坏了...竟然要杀我...”泪意盈眼,她哽咽着往下讲:“我可以不要爱...但是不能没有权...没有权便什么也没有了,心会成空壳子,会变为行尸走肉...我害怕…怕像母妃那样被人算计陷害...我不想任人宰割...只能做刀。”

“不是你死,便是我死...”

“八百里加急递信至金陵,骗你说是我杀了他,向你示好安抚。暗暗谋划反击,可我没料到你竟提前回京,不过这样也好,择日不如撞日,我燃了香,等你...自投罗网。”

说到这儿,她泪如雨下,泣不成声,“你一向倨傲,永远都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我知道,只有要你体会到那种‘打了一辈子雁,反被雁啄瞎了眼睛’的失败,才会像我一样不甘痛苦,所以说了那些违心话,刺激伤害你...”

“到底是我...对你不起...”

李偃心痛如绞比她不遑多让,慌手去给她擦眼泪,一遍遍地说:“都是我的错...”

“我走前,你太倔了,拗着脸不肯服软,我还只当是因着李霁言,气极了,纵容属下谋划,不过是作势吓你,想要你低头认错,来哄哄我...”李偃边说,边吻她,亲她,“特意定下日子...是怕他们趁我不在寻衅滋事对你不利。想着两个月,怎么着你也该回转过来,到那时我再回去收拾他们,顺道再把麟符交予你手,好教他们不敢再犯上作乱...”

话尽,两人满脸、满唇,全是泪,又在口中交织,咸咸涩涩互吞进肚腹把腔子里的心,紧紧地,毫无缝隙地黏合一起。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再无丝毫嫌隙。

0183 有你在,真好

小孕妇的精气神儿总是不济,悲恸大哭了会子,依偎他怀中不声不响地睡着了。

李偃拂去她长睫上的泪,仰脸长舒一口郁气。心中宽畅之际,也着实记恨李霁言,那厮委实碍眼,真恨不得再去剐他个千八刀才好呢...可望着她安恬的睡颜,又觉得皆不重要。

缘何死已清,但缘何生,依旧是疑团。

当初他带着以前记忆在重伤时醒来的,而她也是鬼门关走了一遭儿才记起过往...难道...她也死了?

他已将装有麟符的锦匣交予颂茴,他的兵,军纪一向严谨,见麟符如见他本人,是万万不会犯上的。况以她的本事,镇压极个别一心要簇拥他称帝的刺头儿应当不是问题。

不是兵变,那是承瑜?

承瑜寻大夫回来,得知他死,定会为他报仇。若论单打独斗,孟仞的身手不输承瑜,是死忠又有意于她,定会拼命相护,且皇宫大内锦衣卫重重,单承瑜一人恐怕无法直取她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