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闻言微微垂下眼睑,目光看向宣纸,未及书写的墨自狼毫笔尖滴落而下,恰好落在“臣妹”二字上,墨渍晕开,掩住字迹徒留黑点,她唇边勾出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皇兄曾教导我‘身为国朝公主有爱护万民的责任义务’府尹昏庸不堪,底下百姓难能安居乐业,再者,你是我夫,既为国朝驸马那也是万民之一呀,你受了委屈就是我受了委屈,如何不请皇兄主张?”
赵锦宁另换了纸张,捏着徽墨条研磨:“出嫁前皇兄曾许我“直谏”之权,夫君放心,我的书函直呈御案,无人敢拦的。”
李偃当然放心,不仅如此皇帝为了弥补她,还特赐一枚金牌并一把御剑,金牌出入自由,即便无诏也能进京直面圣颜,而御剑则有更大权利,三品以下官员有先斩后奏之权。
就是知道这些,他才略略谋划了一番。
李偃握住她的手,“皇上日理万机,实在不必用这些小事去打搅,至于王府尹,我瞧着倒很是清廉正直,要不然也不能让我回来不是?”
他越阻她说明里头的阴谋就越大,她倒是很想知道,他到底窃取了祝鹤山什么东西?值得府尹都来过问?
但李偃不说,她又没个亲信,想查也查不到...只好作罢:“那成罢,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一语未了,妍金上来回话说晚饭摆好了请大爷、大奶奶用饭。
赵锦宁中午吃的少,到这会子真是饿了,几样爽口小菜用的很合胃口。
等每日汤药端来,她就推脱吃多了,说什么都不肯喝。
李偃让妍金先撤下去:“沏碗消食的茶来罢。”
夫妇两人照旧在耳房内罗汉榻上坐着,赵锦宁掀开茶盖一瞧,见是山楂果,又瞥瞥李偃碗中茶汤红润清透,便搁下茶盖:“我也想喝普洱。”
李偃以晚间饮茶有碍睡眠为由打发她,她自是不信服:“那夫君怎么还喝?夫君不怕夜里睡不着吗?”
“我即便睡不着,第二日照旧能按时起床,反观公主呢?”
赵锦宁横了他一眼,端起盖碗来喝山楂果茶,语气幽幽:“夫君可真不通情达理。”
“公主通今博古,”李偃道:“岂会不知庄子曾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
赵锦宁用他能听见的声音嘀咕道:“老学究...”
李偃浑不在意,漫条斯理地饮了一口茶,只觉这茶极好,甜润柔顺唇齿留香,不由生出笑意:“我这全是为你了好,想喝明日喝。”
她颔首应着,又听他问:“对了,妍金服侍的可还满意?”
赵锦宁摩挲着茶盖的指一顿,雅黑长睫半掩着眸光,半晌才道:“夫君这话问的,我倒不好作答。”
“哦?”李偃眉峰微扬,“公主有话请讲,我洗耳恭听。”
“夫君挑上来的人,自是百事周道,可...”话一顿,她掀长睫注视他的脸,见俊颜神情自若,这才委婉表示:“我想着妍金和素银她们都是家生子,一家子都在金陵,过些时日要启程去禾兴若是带她们走的话,岂不让她们骨肉分离?倒不如从新挑个伶俐的,独身独口,了无牵挂的岂不好?”
李偃沉吟片刻,方松了口:“这话极是。”
他自是忖度出她的想法,又说:“依我看也不用再买人了,那天从街上救下来的小丫头怎样?”
忠字拆开来是中加心,不管是买新的人,还是从李家挑拣,那都是李偃安排的,谁的忠仆心是向着谁的,她本就对他留着一层心,怎会再带一个他的人到禾兴去呢。
而那天救下的小姑娘,恩情当头,料必比其他人要放心许多。
赵锦宁早就打算好了,一直没松口,这下他说出来,自是称心,面上淡淡一笑:“她成吗?”
“教她上来,你瞧瞧,中意就留,不中意再选。”
0085 甜的恰到好处(2更)
李偃曾谴人调查过那丫头的底细,是好人家的女儿留在她身边倒也放心。
他眼神示意妍金去领人。
不一会儿,妍金便带人进来,小姑娘很是规矩,跪在地心叩了头:“给大爷、大奶奶请安。”
赵锦宁让她起来说话儿,“你过来。”
小姑娘上前几步,赵锦宁细细打量她一番,长相水灵清秀,眼睛又大又亮,瞧着就是个伶俐的女孩子,她心内十分中意:“这几日一直没得闲儿问你,来了这几日可还习惯?”
虽则来了不过几日,但有素银亲自教授规矩,小姑娘微微颔首答话,规矩一点不错:“回大奶奶,奴婢承奶奶恩情得以托生,来到宅内上上下下的姐姐都待我极好,”说着她又跪下结结实实又磕了个头,“奴婢万分感念奶奶大恩!”
赵锦宁见此,更是称心,先让妍金扶她起来,又细细问道:“你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家里还有什么人?”
小姑娘回道:“十四了,本家姓孙,没有正经名字,父母唤作‘阿囡’家里...”说到这里,她哽咽了下,“没人了...”
“那日在街上,那些人为何抓你?”
赵锦宁猜着这里面定有冤情,但没想到是这样的冤情。
原来,阿囡一家三口住在城外宝台村,家里有几亩良田,和本地百姓一样,以耕种、捕鱼为生,不说大富大贵但家里日子也过的,但自从母亲生病,拖垮了家中生计。
大夫说倘要续命就得用人参入药,为了给母亲治病,父亲花光家里所有积蓄,不得已到从祝家银号借贷了些钱,勉强支撑,哪成想今年春天,母亲还是过世了,银号闻听立马上家里来要账。
原本十两的借据,利滚利活生生变成了二百两。
赵锦宁听到这里,不由蹙眉看向李偃:“重利盘剥,官府难道不管吗?”
李偃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调侃道:“官府要是管,你以为此刻还能看到她吗?”他端起茶碗,轻呷了一口香茶,抬眼瞥向小姑娘:“明明有正规的聚汇通,为何不借?”
赵锦宁也意外:“对呀。”
阿囡抹了一把眼泪,带着哭腔道:“爹爹原本是要去聚汇通借贷,可还未走到门口,就被一个人拉住,说去他那里借,手续快,利低,爹爹就信了...”
“天上要能掉馅饼,还用饿死这么多人么?”李偃讥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赵锦宁默默乜他一眼,话虽然难听,但也是实话,不过最该整治的还是那些重利盘剥的恶人,以及不为民做主的地方父母官。
“你接着说。”
“爹爹将家里田地房屋全卖了也不够,银号的人就到衙门状告爹爹欠钱不还打了三十大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