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冷。”姬苏抱住肩膀喃道。“帮我把衾被拿出来。”

于淳廷左边嘴角微勾,从箱里翻出被子披在姬苏身上,掖好衾角后自己侧躺下,把姬苏抱在怀里,拍着姬苏的背温声安慰:“殿下今日累了一天,好好休息。”

“在下给殿下念些文章,殿下应能入睡得快。”说着便轻声念起来。 “贤人君子明于盛衰之道,通乎成败之数,审乎治乱之势,达乎去就之理;故潜居抱道,以待其时。若时至而行,则能极人臣之位;得机而动,则能成绝代之功;如其不遇,没身而已。道、德、仁、义、礼五者,本为一体,不可分离……”

他声音极轻,像细蚊于耳畔轻声,又不像念出声,而声音在耳内脑里轻响,带着磁性沙哑极是好听,姬苏听着他一遍一遍重复,渐渐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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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表:湘西里耶秦简博物馆藏,即我们现代的乘法口诀表。这枚2200年以前的秦简是我国发现最早、最完整的乘法口诀表实物,它说明早在秦朝,中国人就已经熟练掌握乘法交换律,并把它用于社会生活所需的各种计数中。

文中最后,于淳廷所念那段文字出自《素书》,相传为汉代黄石公作。民间视为奇书,天书。传说黄石公三试张良,而后把此书授予张良,张良凭借此书,助刘邦定江山。算是帝王经的一本了。另外有名的是《韩非子》

46 | 三十五、惊吓

三十五 惊吓

次日学得精疲力尽,姬苏向于淳廷撒娇,抱着手问:“我要个皮囊,于淳侍卫,你与我装满水,夜里起来我要喝。”

于淳廷瞧了瞧自己马背后挂的皮囊,心道莫不是瞧着这北地所用皮囊水具新奇,故来了兴致?一笑应了下来。

又走了两日,夜里遇到了刺杀。

来的刺客数十人,作着胤人胡服打扮,目标显然是武帝,然而重重铁骑护卫之下哪近得了半点儿身?武帝并不留活口,直接砍了扔去路两侧荒草丛里喂了狼。

姬苏用新的听瓮听得心惊肉跳,大气也不敢喘,生怕叫人发现他的小动作。

其后每日并无大变化,气候渐寒,荒草孤山,风吹至脸上隐隐有刀割之势,十天内刺杀竟频繁有十六起。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渣爹到底做了什么逼得胡蛮如此痛恨,不惜前赴后继、明知重军包围,都欲试上一试刺杀武帝?

很快姬苏便知道了。

行路途中有斥候来报,胡蛮十三部所辖治的大草原后方多处起火了。

只稍稍想了想,姬苏便倒抽一口冷气。

草原草原,其主要的就是草,入了秋满目便皆是枯草,北疆风大,若是起了火,火趁风势,怎是一时半会能扑灭得了的?

而且多处起火,可见并非天火引发,而是人祸。

武帝听了面上并无变化,只笑着与身边几位将领道:“沿城大壕可挖好?百兽可已运至各城?”

他说这话并未压低声音,显然故意要叫沿途埋伏的刺客武人们知晓。“传朕令,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务必三日内赶至大留。”

军令一下,整个长长的有千、万人的队伍便跑动起来,便连马车也迈开了步子不能掉队。

姬苏实在是怕了马车,特别是奔跑中的没有减震的马车,听到传令赶紧巴住于淳廷共骑,此时虽然没有熊皮,但路上打到的狼皮摞了十多层叫于淳廷绑在鞍上,坐得还算舒服,因此这没日没夜的急行军,姬苏倒也不算特别难受,停了课,累了靠在于淳廷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入睡,醒了扒开衾被露出两只眼睛看外头风景,小憩时还有唐山给自己按摩,竟是不觉得三日时间过长。

这日天还黑沉,姬苏窝在于淳廷怀里睡得迷糊,隐约听到骚动声,费力睁眼好一会儿人才回魂,方发现骚动声清晰从前方传来。

姬苏抬手去扒衾被,叫于淳廷按住,他动手掖开正好露眼的一丝缝儿让姬苏瞧外头,一面轻声道:“殿下醒了?我们到大留了。还有五十里地,前方来了大留驻军崔将军迎接,殿下可要再睡会儿?”

“不睡了。”姬苏打个啥欠,眼睛控制不住蒙上了一层泪。“那么多火把,可是来了很多人啊?”

“从这里开始一路点了火把迎接陛下亲临。”

姬苏动了动,在于淳廷怀里头寻了个舒适的位置,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嘴问出了这些天一直藏在心里扰得自己不安宁的问题:“于淳侍卫,陛下为何北上?可是……可是……”

“可是甚么?”于淳廷抱紧一些姬苏,声音里带着笑意。“殿下可是想问,陛下可是想亲征?”

“……正是。”

姬苏拉下些衾被,仰头看于淳廷。跳跃的火把光芒里,只能看到英挺的侍卫漂亮弧度的下巴脖子轮廓及突起的喉结。因为赶路,没有多余的时间打理自己,下巴长出了一片胡碴,显得有些落魄不修边幅。

感觉到姬苏的眼光,于淳廷垂下头快速道:“胡蛮部下游骑年年屡扰我大胤边关,烧杀抢掠不知害得多少人家家破人亡。自今春以来陛下重金许官,不少游侠武士纷纷潜入胡蛮之地痛杀胡贼,至胡蛮后方一时纷乱。胡部不堪其苦,结成连盟,亦下重金欲取陛下之命。”

“曾经朝中以和为贵,便与胡蛮一直以贡物容忍,但胡蛮狼子野心,陛下果决雷霆,不忍江山边关年年不得安宁,此次便正是欲百万大军亲征胡蛮。”

听完这番话,姬苏觉得脸都是个木的:……渣爹你要亲征要打战,难怪要大搞世家藩王,原来是从他们身上剥军需。可拉上我做甚?我还是个孩子,来到边关能干嘛?来边关办幼儿园小学么?

见姬苏不出声,于淳廷好笑,拍了拍姬苏肩膀压低声音:“殿下不用害怕,有在下……及常尉令他们在,必会护你周全。”

又道:“殿下也不必恼怒陛下。陛下心中看重殿下……及另两位皇子,正所谓:君子坐于堂而不知天下实之大;君子远于目而不知江山危于旦。天子也者,不可以少当也,不可以假摄为也。让殿下们随帝驾亲征,实是陛下欲淬殿下筋骨,炼殿下心智,唯有亲见亲闻亲历,方知江山社稷君臣民之不易,故而手足亲让,故而躬身为国为民。”

……

一大段话说完,于淳廷见姬苏只是瞪大眼看着自己,露出小半个脸像只藏在衾被里的小小大眼动物,可爱得很,忍不住用手隔着衾被,在姬苏脸颊处轻蹭了蹭。

“殿下可明白了?”

姬苏:“……于淳侍卫,你说得好快,我……我其实没听懂……”假的,我其实都听懂了,我很想静一静或者去抓个狂。

这什么狗屁倒灶的大理由,我才是个小学一年生,这种强性上实践课请等我上了小学四年级再开好不?

摊上个这么能搞事的爹,心好累。

姬苏觉得,自己是应该要考虑一下再死一次换个爹的事了。

于淳廷以为自己说的真的太快,姬苏没懂,想了想,望向前方眼神又落回姬苏脸上,一双凤眼在火光中分外幽深如渊。

“殿下只要知道,陛下是准备亲自教导您……们。”

姬苏轻轻点了点头,看向前方。

隔着数十骑,武帝高大健硕的身影依然很醒目,黑色绣了银线龙纹的大氅随着马匹的奔跑向后随风飘动,仿佛一面大旗正在劈开黑夜,坚定的冲向未知的天地。

这是个有野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