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突起大雨, 寒意破窗入室,吹得窗帘掀起狂舞,一排烛架顷刻大灭。

小厮急忙引起火折子, 上前把烛架一一点燃, 火光大亮,只见桌上放着几只早已凉透的茶盏。

褚穆阳目送着那些人走?,脸色沉得如窥不见底的深潭,他身旁站着的秦业垂首不语。

“滚出去。”

这声呵斥声哑凛冽,震得那小厮浑身抖了个激灵,顿感头皮发麻,哆哆嗦嗦关上门匆匆退下。

“大人, 属下今日办事不利。”秦业喉结微动, 拱手上前。

褚穆阳一双布满寒芒的目光扫过他,“秦业, 你怎会连个女?子都擒不住?”

秦业跟着他八年,替他办了不少事,手段老成?毒辣, 为人也果断狠厉,失手之事少之又少, 今日却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都擒不到。

褚穆阳为人多疑谨慎, 此刻望着地上那一道屹立不动的阴影, 竟觉得看不透那暗影之下还有几分他熟悉的微芒。

“大人, 那女?子狡诈得很, 一路借着人群引起混乱,跑进街角便没了影。属下本?欲暗中搜查, 却撞见五城兵马司往城东的方向赶去,属下怕大人遇险, 便匆匆带人赶回了城东。”

褚穆阳不语,站在窗前任寒风侵袭衣袂。

今日虽说多亏秦业赶回,在禁军围来之前护送他安全离开城东,可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何秦业离开后,兵马司的人便即刻来了。

后来禁军与大理?寺也都来了,若非他趁着人还未上来前,拉着曾松宜跳窗而逃,只怕是?早就被发现?与朝廷钦犯同坐一室,如今已?被一同押回大理?寺问审了。

可就算兵马司是?凑巧来搜查那帮日月教余孽,那禁军与大理?寺又是?怎么知道曾松宜的消息。

难道是?曾松宜这个狡诈的老狐狸早就与朝廷联手,今日假意邀他珍味楼相见,表面上勒索钱财,实则是?想瓮中捉鳖?

不可t?能,他不可能逃过自己的那些耳目,从而置鬼不觉地与朝中那些人联手,且宫内他也安插了不少耳目,不可能一丝消息都未透露。

如果真是?皇帝已?早一步知道此事,布下天罗地网就等趁着他与曾松宜共处一室时一举拿下,那当时珍味楼外应是?防卫牢固、水泄不通,就不可能还有他如今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他与曾松宜跳窗时,珍味楼周围分明还未曾有官兵包围,由此可以看出他们是?后来才接到消息才赶来的。

如果真是?曾松宜与朝廷串通好,他们不可能如此松懈怠慢,让自己还有时机逃脱。

禁军与大理?寺的人看来是?在兵马司大肆搜捕日月教余孽之后才知道消息。

他们到底是?怎么知道的?或者是?谁还知道他与曾松宜那时正在珍味楼。

难道曾松宜身后真有人能暗中送他来燕京,再布下今日之局。

若真有,那看起来这人不全是?像皇帝那边的人,这人到底想做什么?

“那些人都处理?干净了吗?”

他问的自是?今日护送曾松宜出城那帮人,曾松宜虽说目前被擒拿,但还尚且未曾开口。但那些人若是?被查明身份,或者说出些什么,定会即刻就牵扯上他。

秦业的影子终于?微动:“大人放心,他们的家眷属下都已?派人清理?干净,定不会留下一丝蛛丝马迹。”

褚穆阳神情?复杂,眼中满是?晦暗不明,“秦业,你义父死后,你跟着我已?有八年了罢?”

秦业猛然抬头,心底一阵慌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先?帝时期,宵云司指挥使乃是?纪成?昌,此人狠毒阴冷,逢迎有术,作为先?帝的一把冷血利刃,为他杀了太多他想杀之人。

因此颇得先?帝器重,一时位高权重。

而秦业与如今的宵阳司指挥使霍昭,二人从小孤苦无依,那年流落街头时被纪成?昌所救,他将?他们带在身边收为义子,再大些,便让他们入宵云司当暗卫。

纪成?昌对他们严厉冷酷,教他们的从来都是?怎么杀人,怎么活命。

两个少年在日日夜夜的刀光剑影中长大,渐渐地,手中那把刀越握越重、越握越紧。

飞燕诗案后,朝中物议声渐大,百官不敢指出暴虐无常的帝王之过错,只能大肆攻讦指控宵云司酷吏横行?、草菅人命,纷纷上书请求皇帝撤除臭名昭著的宵云司。

先?帝当然有所动摇。

困扰多年的李党一除,没有任何一个帝王不想在后世的青史?上留下个仁善贤良的美名。撤除宵云司,不单单是?撤了一个冷血残酷的衙门,也是?掩盖了他自己残暴嗜杀的过往。

圣旨即将?要下达时,当夜,皇后褚钰却规劝皇帝,李党虽倒,但九州之下定有余孽未除。

如今朝中人心未定,指不定还有身怀不臣之心之人打着为国为民的幌子筹谋大逆不道之事,宵云司一旦没了,就意味着御下失去了一条强有力的臂膀。

为何不留下宵云司,只将?经手过两桩大案的人清换一批,这样一来一能止住悠悠众口,二能也能以昭显帝王的仁心。

她?又提议再开宵阳司,二司相互制衡牵制,才能更以稳固皇权。

皇帝宠爱褚皇后,对她?口中之话?定是?不加疑心,加之他生性多疑,也担心朝中还有李党余孽盘旋,多种思虑之下,第二日便下旨决定留下宵云司,再开宵阳司。

圣旨欲发的当夜,纪成?昌进宫赴宴,回府后便突发急症暴毙在房中。

秦业与霍昭赶到时,纪成?昌满嘴是?血,仰天苦笑,只留下一句:“鸟尽弓藏,尔等慎听命于?帝王。”后便气绝身亡。

秦业当年已?是?宵云司的镇抚使,那时宵云司虽仍在,但里面多塞的是?些酒囊饭袋之辈,早已?失了圣宠与信任,皇帝大事小事更倾心交由宵阳司处置。

他无时无刻不在脑海中回想着义父临死时说的那句话?,后来听闻留下宵云司是?皇后之意,加之朝中褚家之人有意亲近他,他便挟恩慢慢归于?褚家。

但霍昭却退出宵云司,入了宵阳司做了一名小小的百户,二人至此分道扬镳。

他一直不明白霍昭的选择,直到今日,他统领宵云司,霍昭统领宵阳司,二人相见,早已?是?刀剑相向。

他朝褚穆阳深深一躬,字字清晰,话?语深稳:“当年义父突然横死,属下区区微薄之身,孤立无援。多亏太后与大人相助,属下才能有今日,太后与大人的恩情?,属下没齿难忘。”

褚穆阳一声叹息,朝后摆了摆手:“罢了,你先?回去罢,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