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进御书房便察觉周遭萦绕着一股低沉之气?,他笑了一声,微微向皇帝行礼,“舅舅和母亲为何这般恼怒,我?方?才还未进来?,便觉察到一丝凛冽之气?。”

傅长麟虽辈分大了一辈,年纪却还比谢临意小了一岁。舅甥两也是自小一同长大,最是亲密无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阿霁,章州那带可还好?”

谢临意点头?:“好极了,江南山清水秀,人也极好。”

简直与他刚到章州时埋怨酒都喝不到一壶上品的话语大相径庭。

如今回想起,他还无比庆幸陪着裴谙棠去章州的选择。

傅昭宁站起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见他身姿如旧,身形稳健,与离开时并?无两样,这才暗中舒了口气?。

她性子如此,向来?潇洒随和,纵使?对?儿女关爱心切,也极少在儿女面前露出好言好语的慈母之态,心软常常不溢于言表。

“谢临意,你还知道回来?,你父亲和妹妹整日在府上念叨你,聒噪至极。”

谢临意知道自己母亲的脾性,微微偏头?展开双手示意自己通身无恙,“母亲便就未曾挂念我??我?回过府了,陪宛宛用了个?膳,还未曾见到父亲。”

“你如今多大了,挂念你作甚?”傅昭宁见他回来?,难得气?焰熄了三分,“气?都气?饱了,一盏茶下去都浇不灭满肚子翻腾的火。”

谢临意想起来?时在见宫门?前宵阳司和禁军请着一帮气?势汹汹的老?臣出宫门?,以刑部尚书赵远山为首,都是褚党一派之人。

“可是那些?人因书院一案聚集闹事?”

“正是,太?后失侄心悲,此番凶手还未查出,便教唆那群老?臣百般上奏,要?朕严查当年李党余孽,以正朝纲。那群人借飞燕诗案来?批斥朕有违先帝,为君不忠不孝。”傅长麟提起此事,眼底一阵烦扰。

忽地他又像是想起什么,急问,“阿霁同乐衍乃是挚交,他还未曾归来?,你却先行一步回来?,可是此案有些?眉目了?”

谢临意点头?,话语一沉:“何止有眉目?此案已结,凶手已畏罪身死。温乐衍他们也在回京的路上了,我?比他们先行一步,正是为掩盖褚党耳目,有要?事要?回京相商。”

“此案有何内情?”傅长麟急切道,“那褚家与纪家揪着朕不放,莫非真是那李氏族人所为?”

“是也不是。”谢临意想到唐微明?临死前的那番遗言,恍然?心生幽寒之意。

“此案凶手名为唐严桢,徐子玉与纪洛皆是他所杀。”

傅长麟虽厌恶褚、纪两家,可到底自小便是个?心软纯善之人。这半大小儿惨遭毒手,加之他乃一国之君,此案未查清,心中便是日夜难安。

他愤然?站起:“此人心肠歹毒,竟对?两个?小儿下此毒手!”

傅昭宁艳眉微蹙:“阿霁你的意思是,此人是与当年旧案有关系的?”

谢临意来?回踱了几?步,定定道:“此人曾乃是承平三十四年的进士,我?皇祖父当年糊涂,派宵云司罗织罪名大肆杀戮士子,唐严桢便是那年科举案中蒙冤被除了进士功名的士子。当年他四处潜逃,但他的妻女却被宵云司扣上反贼之名,一并?押上了刑台,与那几?十名士子一同死在了十四年前。他杀纪洛,全然?是因他对?当年身为朝廷鹰爪的宵云司的痛恨,更遑论纪成昌就是当年的宵云司指挥使?。”

傅长麟那时虽为皇子,但实在年幼。

直到如今身在帝位,才知当年父皇暮年亲办的这两桩大案,让许多人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也足以寒了大晏臣名百姓的心。

他知自己远不及太?、祖帝霸业远绩、英明?神武,御驾亲征打得边关十二国落荒而逃,数十年不敢再有进犯之心。

也不如文帝才高深谋、内政修明?,修《大晏律》使?大晏朝律法严明?,盛世空前绝后。

为君,他甚至不如先帝狠决果断。

他心肠柔软,对?这个?皇位也并?无多大的贪慕,但既然?在其位,就得对?得起天?下之人称他一声君父。

先帝亲手给他造了几?笔烂摊子便驾鹤西去,朝廷内外群狼环伺,虎视眈眈。继位五年来?,他日日宵衣旰食,朝乾夕惕,已尽他之力做的最好。

只因他明?白,帝王若昏聩无能,灾祸便殃及百姓,江山也势必飘摇将倾。

“父皇当年这般做,却有不妥。肆杀无辜之人,导致如今冤冤相报,死的还是无辜之人。”傅长麟深叹一口气?,他知道他身为人子,口出此言非议先帝已是大不敬,但他心中宛如巨石阵压,沉重难平。

这说出来?既是对?往事的哀痛,也是在时刻警醒自己。

先帝是错了,但他在位一日,就绝不会再让诸如此类的冤案再生。

“杀徐子玉便是因飞燕诗案。”谢临意见傅长麟眼中激荡起无声的坚毅,眼中突起一丝怜意。

这位年轻的帝王接手是一个?千疮百孔的朝廷,而身为一国之君,当下或是将来?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他们这些?人,也将尽力去扶他一把,除后戚,平奸佞,让这个?不算坚韧的皇权能够稳固下去。

谢临意继续道:“当年科举案发,唐严桢此人潜逃在燕京,举目无亲之时,被裴蔹的父母所收留。”

裴蔹乃是裴谙棠的表字,谢临意又提到此事时,语气?沉缓了几?分。

“唐严桢对?裴世伯夫妇的救命之恩永生难忘,可飞燕诗案案发,裴世伯夫妇被赵远山等小人陷害。唐严桢知道后痛心不已,后来?得知此案乃是当年褚家在背后一手制造,为替恩人报仇,便杀了褚后之妹褚霏的儿子徐子玉。”

“方?才舅舅问我?此人可是李氏族人,我?说是也不是,就是因凶手并?非李氏族人,可又正是为了当年李家的旧案来?杀人。”

傅昭宁和傅长麟听?罢皆是深深一愣,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这桩跨越十四年的恩怨是非,究竟错在谁身,又该报在谁身。

良久,傅昭宁问:“你方?才说,此人已经死了?”

“是。”谢临意肯定道,“他了却残愿,服毒自焚,将真相托出后便断了气?。”

傅长麟思虑了一番,当即便明?白其中利害:“此案绝不能这般布公。”

这一切的纠葛,本就是冤案所起,如今当断则断,也算是让这夙仇得以暂时平息。

褚家尚且不知真凶,便急于挑起旧案,清剿李氏余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若让他们得知此案内情,这滔天?的风浪不知又要?被多少双无形的手搅弄而起,到那时被波及伤害的依旧是那些?无辜的庶民百姓。

“所以,这正是我?此次回京的目的。”谢临意看着他二人,母亲和舅舅都是他最亲近之人,此时三人眼中都是无声的果决与肃然?。

“唐严桢十四年前曾跳湖轻生,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还曾去官府列了文书上报此事,哪怕是罪民,户籍也会随着身死被消除。后来?算他命大活了下来?,这十几?年来?,他改名为唐微明?。可我?怕这个?身份会有端倪,为求稳妥起见,还得要?找一趟户部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