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他被?邻县莲空寺一化缘的老僧救起,凭着?一口气醒来后他隐隐觉得是妻子和女儿冥冥中在护他,从那以后便再未有过寻死之?心。

通身残破不堪的他心中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为妻女报仇。

后来,他便化名为唐微明,机缘巧合下?进了江庭书院。

“所以你杀纪洛是因为当年宵云司指挥使纪成?昌在科举案中大肆杀戮,你心中不平?”裴谙棠望向他。

唐微明目光中犹有疾火:“是,这?么多?年来我心中没有一刻得以释然。”

“你的腿。”裴谙棠清清淡淡道,“分明还能走?罢?”

“你杀害了徐子玉后,已经是戌时三刻后了,于是你找到朱廖和韩大春,趁着?他们醉酒,故意说是酉阳末,反正他们醉的糊涂,便直接当了真,供词中才会顺着?你说的时辰说下?去。后来你与他们搬那根梁木,当时t?他们几人喝醉了,而你却?未醉。所以你故意使力让梁木砸下?,他们二人确实是被?砸伤了腿,而你虽也?受了伤,但?还可以下?地行走?。”

又恰好朱廖与韩大春二人经郎中诊治确实是不便下?地,加之?唐微明又与他们一同搬梁木,则即可掩人耳目。

他只消装作疼痛难忍,说与朱廖他们一样不能下?地,郎中先前诊治过两个人,自然也?会觉得唐微明伤的也?如出一辙,不会过多?起疑。

这?样一来,唐微明既在朱廖和韩大春稀里糊涂的供词中被?排除了加害徐子玉的时机,又因为腿伤,也?不会让人把纪洛遇害一案联想到他身上。

如果不是朱廖房中那只空酒壶,裴谙棠他们也?许到如今也?不会怀疑到唐微明身上。

裴谙棠又道:“你杀害纪洛的念想应是早就有了,或者说你先前去过他寝舍四周,不然不会知道他对面的肖楚茗只要打开窗,就有可能察觉到窗外的异样。所以你装神?弄鬼,让他心生恐惧,从而不敢往外探看,以便无人发觉纪洛挣扎或是其?他声响。接着?你便趁纪洛睡着?时开着?窗,闯入他房中,将熟睡的他勒死。”

这?也?刚好解释了纪洛房中窗台上那对一深一浅的脚印,并非是凶手故意遗留,而正是受了腿伤的唐微明留下?的。

唐微明垂下?手,不予否认,口中吐出几口浊气:“十四年了,你也?长这?么大了,我今日看到你,便想起你的父亲。你同他一样,高节清风,清正睿智。”

他一双沾染血色的清目看向悠远处,浩叹一声,“有人半辈子蹉跎苦读,半分恶事也?未做过,却?顶着?泼天的冤屈,落得个钦犯的罪名,最终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纪成?昌那些人,杀了那么多?无辜之?人,手上沾满了人命,却?还能坐拥高官厚禄,子子孙孙富贵平安。”

在场的一室人皆深深缄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积善云有报,夷叔在西山,善恶苟不报,何事空立言。

可十四年前的恩怨,不应该落到两个无辜孩童的头上相报。

裴谙棠眼中升起一丝哀色:“可纪成?昌早已死了,纪洛也?不是如同他那样的人。十四年前科举案发,他还未曾出生,他和你的女儿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结束了短暂的一生。”

恩怨若是这?样相报的,那人的一辈子都要活在怨恨中,终其?一生都无法挣脱怨念的桎梏,从无一刻能得解脱。

唐微明涣散的眼中凝满浊泪,那晚,纪洛挣扎清醒过来,曾用尽全?力紧紧地抓着?他的手。

那个孩子颈脖痛红,满脸青紫,温热的泪光一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他也?不知怎地,手中蓦然松了几分,对上了他清澈朦胧的双眼。

“求……求,你,求……求你。”沙哑微弱的哽咽之?声断断续续连不成?一个字。

可当他深深凝望这?张痛苦挣扎的面孔时,又想到了他的妻子和女儿,她们母女二人上刑台时,是否也?曾这?般热泪恳求过。

他狠狠一咬牙,通红的眼中不知不觉有一滴泪从眼角滑落,片刻后,他就看着?那个孩子渐渐悄无声息。

他静静地看了许久,就像他把徐子玉抛入井中后,他没有欣喜,没有释然,起伏的胸膛像被?重物积压一般,说不出一句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既是因科举案痛恨纪成?昌,心中愤怨难平杀了纪洛,那你杀徐子玉又是为何?”裴谙棠先前以为凶手可能同时身涉科举案和飞燕诗案,因旧怨才杀纪、褚两家的后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当年褚后一党为了倾轧报复失势的李家,刻意制造飞燕诗案,引得先帝大怒,诛了李氏满族。但?唐微明虽为徐州人,却?并非与李家一脉有亲故关系,是以也?不会牵扯到飞燕诗案中。

那他又是为何要杀徐子玉。

唐微明眼中热望翻涌:“你父母待我恩重如山,飞燕诗案,他们何其?无辜。褚党那些乱臣贼子,他们难道都不该有报应吗?!”

裴谙棠愣在原地,呼吸一滞,周遭空气仿若瞬然凝固。

这?是凌玉枝第一次见一贯沉稳的他红了眼眶。

承平三十五年的飞燕诗案,他亲人散尽,那年他不过八岁。

那年,他的父亲裴景深突然被?人告发,于去岁科举案中藏匿朝廷钦犯,又因母亲李苁柔乃是李家旁支一脉的后代?。

二人皆被?冠上反贼之?罪,死于那年飞燕诗案。

十三年了,他再也?没见到过父母一面。

十三年来,他从夜里恐惧啼哭的孩童年岁到长到隐忍沉稳的弱冠之?年。

可他真的很怀念……很怀念幼年时候亲人在侧的光景。

飞燕诗案

唐微明神色游离, 话语却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你?父亲他?才?学旷世,一生向善,恨不得?将一颗真心剖出来?给身边人看, 他?从未做过半分恶事, 却没得到一丝好报。到头来竟被身边最信任之人背叛,落得?当年?那般下场。”

“褚党奸佞小人,草菅人命滥杀无辜,这样的奸贼,却能权势富贵齐天,世道从无一刻公允,老天竟也半分眼都不长。”

提及当年?之?事, 裴谙棠眼角湿润, 他有何尝没有怨恨过,十三年?来?, 他?没有一刻能放下。

岁月如流,却不会消磨往日任何一丝刻骨铭心的痛。

那年?,裴景深、程绍礼和赵远山三人还是至交。

三人未曾入仕前曾结伴同去徐州游历, 共同结识了同为读书人的唐严桢,四人志趣相投, 结为故交。

两年?后, 裴景深、程绍礼、赵远山三人同中进士, 入仕为官。

那时的唐严桢刚刚考上举人, 他?在徐州老家潜心苦读三年?, 终在承平三十四年?,他?带着一腔壮志来?到京城。

可造化弄人, 那年?科举案爆发?。

他?清清白白,他?不想死, 也?不想逆来?顺受地被抓进诏狱,所以他?只能在人生地不熟的燕京东躲西?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