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苏俊彻底厌弃的恐惧席卷苏长女的全身,分明?尚是夏日,她却?觉得这祠堂有如三九冰窟,冻得她牙齿上下相叩,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如此难捱。
她不自主地想到苏蕴宜,想到虞越,想到父亲,想到陈氏……想着?她所认识的每一个人,怨恨自心底一点点攀起,最终蔓延至整张脸。
只是这么一点小事,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就要贬她至此,凭什么?
幽暗烛光掩映下,苏长女面容诡异地扭曲,她凝视着?祖宗牌位出神,也不知过了多久,祠堂大门忽然缓缓“吱呀”一声,打开又合拢。
一道人影从门外闪入,默默地睨着?苏长女。
“苏蕴宜!”苏长女看?着?那人咬牙切齿,“你还敢来见?我!”
“长姊做下那等事,尚且理直气壮,我又为何不敢来见?你?”苏蕴宜吹亮了手中?的火折子,缓缓点亮了手边未燃的烛台。
苏长女怔了怔,忽然笑起来,她笑得双肩耸动、花枝乱颤,半晌才停下来,“我凭什么不理直气壮?”
她伸手轻轻抹去眼角笑出的泪水,“我身为吴郡苏氏的嫡长女,自当高高在?上,那些凡俗规矩,不过是用来规训约束如你这般的卑贱之人,又岂能困得住我?那些事,我想做便做了,只要我快活,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长姊一向目下无尘。”苏蕴宜并不反驳,只将祠堂内原本灭了的蜡烛一根一根地点起,一面淡淡道:“不知当日你设计小妹落水时,是否也作此想?”
平地惊雷炸响,一句“你怎么知道”下意识脱口而出,苏长女才恢复过来的脸色,却?随着?渐盛的烛火霎时灰暗下去。
她的眼瞳惊疑不定地乱转,“是谁向你告的密?是我院中?的人吗?那些个贱蹄子,待我出去,非得一个个扒了她们的皮……”
“没?有人告诉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苏蕴宜手执一盏烛台,霍然转身,两人相对而视,彼此都能看?见?对方眼里那一团曵动的火焰,“小妹的住所离你院子甚远,却?离奇在?你院前水池落水,父亲因?此事匆匆离去后,偏巧又有人看?见?你在?花厅出现……你不惜利用小妹的性命,只为陷害我,行此损人而不利己之事,苏蕴华,值得么?”
苏长女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了。
“方才你没?听见?么?”她昂起头,漠然道:“你也罢,那小畜生也罢,与我又有什么干系?你们碍了我的眼,我自然要将你们除去。”
“只要我快活,又有什么不可以??”
苏蕴宜静默了片刻,随即长长地叹息,满室烛光随之摇曳起来。
“父亲,母亲,你们都听见?了吧?”
虚掩着?的大门被一脚踹开,露出门后苏俊和陈夫人两张铁青的脸。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朕来此地,只是来接朕的……
正如苏长女所说, 如她这般的?世家女郎,婚前玩几个情人,虽说不?好听?, 但江左时风开放, 私下里胡乱玩闹的?门阀子弟不?知凡几, 只要不?闹大, 便不?算什么要命的?事, 。
苏俊听?了, 果然面色难看, 但沉吟许久, 却也?只说“没?想到你长姊竟也?是个顽劣不?堪的?,待她回来, 为父定要好好训斥她一番”。
这并不?出?乎苏蕴宜的?预料。
她叹声道:“女儿那几个姊妹那里,我已?经同她们说好了, 定然不?会传出?半点风声, 只是……”
“只是什么?”苏俊刚要夸赞苏蕴宜识大体, 闻言不?由皱起了眉。
“父亲请恕罪。”提起裙摆,苏蕴宜竟直直跪了下去,“女儿当时在屋外听?见?长姊说了一桩事, 不?敢不?同父亲言明。”
她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一般, 深吸一口?气?,仰起头看着苏俊,“小妹落水, 是长姊蓄意所为!”
……
“蕴宜说小九落水是你刻意设计,我当时还不?信,是她以性命担保,求我允她一试, 我才勉强答应……没?想到啊没?想到……”
自苏蕴宜有记忆起,苏俊从未有如此失态的?时刻。他的?面色铁青,嘴唇连一丝血色都没?有,连指着苏长女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养了你这么多年,竟是养出?一只蛇蝎!”
而苏长女已?经完全呆住了,她似乎完全没?听?见?苏俊在说什么,只是睁大了一双眼睛,怔忪地看着前方?,不?知是在看什么。
看她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陈夫人终于?忍不?住了,她虽强压着怨气?,可恨意还是从眼中刺出?,冷冷地扎着苏长女,“夫君还同她废话什么?害小九落水一事方?才她已?经亲口?承认,难道这一次你还打算包庇么?”
苏俊用?力闭了闭眼睛,指着苏长女的?手无力地垂下,他沉声道:“你是我头生?女儿,你母亲又走得早,我便想着,我这个做父亲的?,该多疼惜你一点……或许,是我错了。”
眸光闪了闪,苏长女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她呆呆地看着苏俊,张了张嘴,“父亲……”
“别叫我父亲,我没?你这么个女儿。”脉脉温情彻底散去,苏俊此刻的?目光锋利如刀,寒冷如冰,他看着曾经最?疼爱的?长女,有如看着什么秽物,声音都含着憎恶,“你不?是喜欢那临平虞氏的?子弟么?我成全你,从此以后,你就是虞家妇,再不?是我苏家女了。”
此言于?苏长女而言,不?亚于?五雷轰顶。一时间她觉心脏都仿佛变得冰凉,耳边嗡鸣不?止,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恢复喘息,她颤声道:“父亲,你怎么能……怎么能如此狠心?临平虞氏不?过寒门,我若嫁去,此生?就没?有半点指望了!”
“你连亲生?妹妹的?性命都可以毫不?顾惜,却还要怪你父亲狠心么?”
陈夫人原本还在心里怨怪苏俊责罚太轻,可见?了苏长女此刻情状,又觉得这法子绝妙无比。
对于?苏长女这样?的?人而言,皮肉之苦尚可以忍受,忍过去了还要再反咬你一口?。只有将她引以为傲的?东西彻底摧毁,让她亲眼看着自己从云端跌落,才能让她切实地感受到痛苦。
想到这里,陈夫人终于?感到一丝快意,她冷笑道:“家里正好在准备你五妹妹的?婚事,若有什么剩的?漏的?,便拿去给你添妆,也?算是做父母留给你最?后一点心意了。”
“至于?婚期,夫君,可要叫那虞氏子登门请期?”
“既已?有了夫妻之实,何?必还要如此麻烦?”苏俊面无表情地说:“我看三天后就是个不?错的?日子,就叫那虞氏子上门来把人带走就是。”
“夫君说得是,我这就去安排。”
听?得他们三言两语之间就定下自己的?终身,巨大的?恐惧将苏长女彻底吞没?,她终于?双膝软倒,跪在地上,体面全无地嚎啕大哭起来,“父亲,母亲,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我愿意嫁去广陵秦氏,求你们,不?要把我嫁给虞越,求你们了……”
她伏倒在地,哭声哀恸,仿若孤鸟悲鸣,可在场三人没?有一丝动容。苏俊最?后冷睒了她一眼,拂袖而去,陈夫人紧随其后。
苏蕴宜跟着走了两步,回头看了眼自己那长姊,从来骄矜端庄的?贵女,此刻萎靡在地,像一件失了光泽的?旧绸缎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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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苏长女出嫁。
没?有十里红妆,没?有熙攘宾客,没?有丝竹弦乐。有的只是一地潦草和满室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