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吃过苦的,在京口。可那时她心知自己迟早有一日能回到吴郡,吃苦只?是暂时的,如此才能咬牙抗下可若一旦出嫁,此生再不能回头,她将要面?对的是看不到尽头的清苦。
她真的能甘心吗?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一向冷若冰霜的苏长女此刻……
眼见苏蕴宜面露动摇, 陈夫人暗暗加重了手上力道,愈发温柔地道:“可?若嫁给秦长卿便不?同了。一来秦氏豪富,你嫁过去, 过的依旧是?如今呼奴唤婢的日子;二来虽说广陵秦氏底蕴有所不?足, 可?正因如此, 你才能?为人正室, 不?受那为妾为婢之苦;三来那秦长卿自己心悦于你, 主动开口求娶, 日后你嫁了他, 他一定倍感珍惜。”
“可?是?……可?是?……”苏蕴宜眉头紧蹙, 仓惶掰着自己的手指,纠结了半晌才找出一点疑问:“可?他叔父让他求娶的是?长姊, 他若想换成我,他亲长岂能?同意?”
“这个你不?必担心。”苏俊忽然开口:“秦长卿父母早逝, 一直由他叔父抚养, 他叔父倒也尽责, 只是?终究有自己的亲生儿子,不?能?面面俱到。为秦长卿求娶嫡女,也是?为了顾全?面子情, 不?被?旁人戳脊梁骨说他苛待兄长遗孤罢了, 若秦长卿自己主动改口,他必然乐得答应。”
摇了摇她的肩膀,陈夫人蹙眉道:“宜儿, 这样好的一门?亲事摆在面前,你还在犹豫什么?”
犹豫什么?苏蕴宜自己也说不?上来。
只是?忽然想着,若是?嫁给别?人,或许此生都不?能?再见京口城中的月光, 委实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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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华匆忙回到院中时,苏蕴宜正呆坐在榻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低声问倚桐怎么了,倚桐却也只是?摇摇头,道:“回来之后就一直这个样子。”
“蕴宜,”莲华小心地在苏蕴宜跟前蹲下,“我从长女郎院中打听到了消息你可?知她今日为何没去见那秦郎君?”
“为何?”
苏蕴宜原以为是?因为秦长卿挑明了对苏长女无意,所以苏俊并?未派人前去传唤她,可?听莲华说来,似乎还另有隐情?
看了看四周,莲华轻声道:“听她院里的小婢说,长女郎乔装打扮,一早就悄悄溜出门?了,只对家主称病不?出。”
“乔装打扮偷溜出门??她是?去作什么?”苏蕴宜一下挺直了后背,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很快想到一个可?能?。她有些不?敢置信地说:“难不?成她……她是?去与人私会?”
说完后,苏蕴宜自觉都觉得离谱,私会这事儿她倒是?常做,可?苏长女一向目下无尘、眼高于顶,谁能?撩动她的心弦?
没曾想莲华竟笑了笑,“猜对了。”
“长女郎前些日子受了罚,她院中的侍婢仆妇全?都换了一遍,如今院中全?都是?些新来伺候的小丫鬟,口风松得很,轻易就被?我套出了话原来长女郎近来与一郎君相好,每隔两日就要出门?幽会,已偷偷出去数次了。”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八卦一下子替换了压在苏蕴宜心头的忐忑与不?安,她眼睛骤然亮起,“当真??她和谁幽会?”
“这倒是?不?知。”
右手食指在花几上轻轻敲打,苏蕴宜忽然笑了,“每隔两日就要出门?幽会,也就是?说,她大?后日还会出门?。”
“我这长姊难得寻个意中人,做妹妹的,应当替她好好把关?才是?。”
大?后日很快就到了。
尚是?清晨,苏长女就起身精心打扮,烟霞锦杂裾、宝相花缎襦裙、重莲绫八破裙……华贵衣裳试了一套又一套,总算挑出一件可?心的,再由梳妆丫鬟仔仔细细地梳了好倭堕髻,点上花钿,末了簪上那支琉璃荷花钗。
苏长女对着铜镜左看右看,终于点了点头,“走吧。”
穿过草木丰茂的幽径,眼瞧着就要到侧门?了,跟在后头的丫鬟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说:“女郎,咱们?时常这样出去,若是?被?家主和夫人知道了,只怕是?要不?好……”
话音未落,苏长女冷冷一眼横来,丫鬟当即垂头噤声。
“你也配置喙我的事?”苏长女侧眼睨着她,“记着,若是?此事泄漏,我第一个拿你是?问。”
两人熟门?熟路地登上马车一路远去,浑然不?知门?外繁茂枝叶后齐刷刷探出三个头来。
换上男子妆扮的苏蕴宜一摆手,“跟上!”
青布马车远远地缀在那架辎车后头,只见它七拐八拐,竟朝一处偏远巷弄而去。苏蕴宜掀开车帘一角,蹙着眉打量着外头,“这儿仿佛已是?城南地界。”
“城南?”倚桐吃惊地道:“城南住的可?都是?些不?起眼的黎庶,长女郎她来这儿作甚?”
苏蕴宜没有说话,只是?心中隐隐察觉不?对。眼见那辆辎车已经停下,她们?若再乘车紧跟很容易就会被?发现,苏蕴宜便招呼着车夫在隐蔽处停下,带着倚桐和莲华两个蹑手蹑脚地跟上。
只见辎车上先跳下一个丫鬟,左右看了看,三两步便窜上阶敲了敲门。那扇原本紧闭的乌门?“吱呀”一声打开,从里头走出一个年轻清秀的文士,匆匆迎到那辎车下,牵住苏长女的手,温柔款款地将其扶下。
一向冷若冰霜的苏长女此刻两颊生春,眉眼间尽是?少女的娇羞,她和那文士彼此含情脉脉地对视,你牵着我我牵着你,亲亲热热地往门里走去,显然已是?颇为熟稔。
直到那乌门?再度关?上,莲华才忍不?住笑道:“都说长女郎骄矜自持,却也有这般少女怀春的时候。”她转眼去看苏蕴宜和倚桐,却见两人俱是?面沉如水、神?情凝重,不?由问:“怎么了?”
见苏蕴宜抿着嘴不?说话,倚桐只好无奈道:“方才那男子,便是?虞越。”
虞越是?苏蕴宜挑拣出来适宜成婚的对象,这个莲华是?知道的,只是?不?曾见过真?人。如今听倚桐说方才和苏长女你侬我侬之人就是?虞越,当即掉了下巴,“他就是?虞越?!那他……他……”
“脚踩两条船。”苏蕴宜冷冷从口中吐出几个字。
倚桐也是?愤懑不?已,“这竖子这些天来书信不?断,每每提及当日落水一事都是?一副悔不?当初、痛改前非的样子,我还真?当他是?什么好人,却不?想背地里竟勾搭上了长女郎!我呸!他是?什么东西,连给我们?苏家提鞋都不?配,还妄想坐拥齐人之福吗?!”
“算一算时间,莫约他和长女郎从那次落水之后就勾搭在了一起,只是?瞒着你,想两头下注。”莲华食指抵着下巴思索了一阵,转向苏蕴宜,“蕴宜,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苏蕴宜冷笑两声,并?不?答话,径直朝青布马车走去。
她一路疾走,胸内的起伏的情绪却在迅速平息。按理来说,精心挑拣出的、自以为适合成婚的男子轻易被?长姊撬了墙角,苏蕴宜此刻该恼怒不?已才对,可?她走着走着,火气却渐渐消弭,甚至隐隐地生出一点庆幸来。
直到马车再度摇摇晃晃地行驶起来,苏蕴宜才又出声:“左不?过一个男人罢了,既被?人弄脏了,丢开手便是?。”
莲华觑着她复又平静无波的脸,忍不?住问:“蕴宜,你就一点都不?生气么?”
苏蕴宜沉吟不?答,倒是?倚桐转了转眼珠子,笑道:“女郎如今已有了秦郎君,还要那虞越做什么?他主动被?人牵走了也好,省得女郎与秦郎君定亲时反来坏事。”
莲华忙跟着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
……是?么?她不?生气是?如倚桐说的那样,是?因为秦长卿的缘故么?
苏蕴宜闭上眼,默默回想游船那日,秦长卿的模样倒映在水中,被?画舫碾碎,涣散成一片模糊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