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素来性子傲,方才那一瞬恍惚早隐匿于眼底, 眼色淡沉:“药放下,出去。”
李忱不忍戳破, 殿下这分明就是期待小夫人来送药,他强忍着胸腔震动,没笑出声, 克制道:“殿下手臂有伤, 还是我来吧。”
一炷香的功夫,李忱在太子冷冽的视线下战战兢兢喂完了药。
“大夫说孤这病还要将养多久?”太子轻拿帕巾边拭嘴边问。
李忱如实道:“最好还是七日, 最快也要五日后。”
“唔。”太子放下帕子, 转身朝后睡去, 淡淡道:“三日后回京。”
李忱一怔, 略有些想不明白,殿下本就心中还舍不得小夫人,如今这一回京,与小夫人两地相隔还如何重修旧好,若再有旁的事耽误,岂非两人再无结果?
殿下怎么非但不借着伤病多待些时日,反而要急着回京呢?
春中时日过得很快,柳絮纷飞,眨眼便来到了三日后。
李忱望着前头几乎看不见的马车,又看了眼沉寂的院子,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这三日间小夫人是一次也没来过,倒是岁岁殿下哭着跑来找殿下好几回,奶娃娃哭的撕心裂肺,殿下撑着受伤抱在怀里,怎么哄都哄不好。
小夫人仿佛知道殿下今日离开江陵般,今晨天不亮便出门采药去了,而殿下呢,无事发生一般,用膳用药后便上了马车。
两个人仿佛是在比谁的心更狠一点,眼看着从此山长水阔,愣是连最后一面也不肯见。
怀揣着猜不透的心思,李忱还是跟上了大部队。
待虞晚背着一筐草药回来时,东厢的门略微松动,显然已是人去楼空。
虞晚眼眸娴静,也仅是怔了一瞬,而后便放下背上草药,从一旁厨房捡出两个笸萝摆在院子中,细细挑拣草药晾晒。
午后阳光正好,日光顺着少女纤细雪白的鹅颈斑驳跳跃,新鲜的草药散着淡淡的药香,虞太傅见女儿低头忙碌的背影,便知,她心中还是放不下。
当父亲的哪舍得看女儿难过,怕她嘴硬不肯示弱,虞太傅缓缓走到院子,闲聊家常道:“圣人下旨,从前京中旧宅还许我住着,一别数年也有些想了,晚儿可想随为父回去看看?”
虞晚何其聪明,心中父亲何意,京中宅子固然好,可京中有那个人,却是实在不好。
她抿唇浅笑:“女儿带着岁岁在这江陵住习惯了,爹爹不如陪女儿在江陵安家吧,何况岁岁也喜欢了沈姐姐,半月一月不见,有时候都哭着要小姨抱。”
虞太傅见她眸中坚定,没再说什么。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倔,看着表面柔柔弱弱乖巧听话,其实认定的事儿怎么劝都回头。
不管怎么说,岁岁的父亲仍旧是陆鄞啊。
虞晚低头挑拣草药,雪白的指尖渐渐染上淡淡的药色也不自知。
这几日的躲避,她何尝没有感觉。只是有些事儿不回应便是答案,她和陆鄞,本就是这个结局。
他是京中高高在上的太子,她是江陵普普通通的百姓。
再没有从前的陆鄞和虞晚,那些恩怨纠葛,爱恨痴缠,本就是一场阴差阳错。
“虞妹妹。”身后江淮犹豫唤了声。
虞晚凝眸,放下手中草药,起身见礼,纤细的身子微微弯下去:“江大人。”
江淮皱眉:“虞妹妹一定要如此生分么?”
虞晚低眉道:“即便眼下不是在京中,礼节也不能少。”
江淮看着她疏离的样子,若有所思道:“当年我在太傅府求学时,也是如此同太傅千金打招呼,可那位千金却道江淮哥哥不必如此客气。”
太傅千金是谁,可不就是站在眼前这一位。
幼年称谓挂在唇边,虞晚看着眼前熟悉的大哥哥,到底还是没能坚持,软糯的声音染上了无奈的笑:“江淮哥哥取笑我。”
看她总算笑出来了,江淮也算松了口气。今儿是太子离开江陵的日子,他心知她定不好受。
有些话不能不说,有些话却不能不说。
江淮多年未娶妻纳妻,如今总算等到了一个好时机,他鼓足勇气,说出了很多年前就想说的话:“虞妹妹,早些年我有一个很喜欢的姑娘,但是她身份尊贵,我不敢表露心意。现在时过境迁,对于情爱之事江淮看得没有从前之重。若你不嫌弃,可做我夫人的位分,养着你和岁岁一世平安,这样你可以免受太子的惦记。”
“江淮只尽照顾之意,必不逾越。”
虞晚对不得那样炙烈的眼神,只得插话道:“江淮哥哥身份尊贵,即便没落了,祖上也是四品大员,何故有您配不上的女子,难不成是公主郡主?”
江淮想了想,面带微笑:“她在我心里,便如同公主般。”
虞晚温婉笑笑:“多谢哥哥好意,只是如今我身边带着岁岁,对您是如何也不公平的。虞晚很感激江淮哥哥好意,却不能耽误您一生。”
“江淮哥哥明日便要回京述职,虞晚在这里祝哥哥庙堂顺遂,平安如意。”
她的话轻轻柔柔的,却把人拒之千里。
江淮看着眼前温婉怡人的少女,便知,她于他永远是天边的明月,海底的珊瑚。
可望而不可及。
*
太子一行于四月下旬启程离长,次月初抵京。
御书房内,御案上摆着晋王的账册,坚硬的大理石地上,赵阳跪在地上把晋王在江陵受贿,偷税漏税、私自造兵器等事倾盘脱出,人证物证俱在,龙颜震怒。
第二日,锦衣卫便将晋王府团团围住,晋王入狱。此后七日内,刑部连同大理寺彻查晋王一案,连带着朝中党羽一同揪了出来。
朝局更迭,太子势力如日中天,隐隐倾盆之势。
可反观那位太子爷,了结了晋王一事儿,本应在朝中露脸,多得圣心。人家偏不,称了伤病未好整日窝在东宫,连长定殿的大门都未曾出过,更别提那些有心结交的新任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