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阳院正屋,正中?显眼位置处,高悬一副字帖,上有太子亲笔为贺她生辰所书的“且喜且乐”四个大字,下面案桌上依次列着各类贺礼,堆金积玉,好不堂皇。
沈明语笑容满面,和伙伴们抽花笺吃果酒,满屋欢声笑语,乱哄哄一片热闹。
可她心里却一直提不起劲儿?,等到了尾声,章家三兄妹都告辞了,也没见?萧成钧回来,不禁有点?焦急。
热闹了一晚上的芷阳院,渐渐归于宁静。
沈明语此?时也乏了,歪倚着锦缎软枕,叫连翘来,悄声问?菜色留了不曾。
连翘说:“都热着呢,世子不必操心。”
沈明语点?了点?头,“兰亭院有动?静没有?”
连翘说没有,“三少爷若回来了,竹烟定会来禀报世子的。”
一旁的林昭筠早就醉了,伏在桌上昏睡,沈明语怕她着凉,取了自己的大氅给她披上。
袁为善看她这般不懂分寸,眉心轻蹙,再看沈明语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到底转了话头。
他问?:“等你那?三哥呢?”
沈明语抿着唇,轻轻颔首。
“这么晚了,城门早关了……”袁为善随口一说,看沈明语咬着唇望过来,不由得闭了嘴。
因着喝了点?酒,眼前?的少年靠窗坐着,白皙面容泛着一片薄红,如海棠春绽,眸光醉意缱绻,委屈巴巴的,在通明的烛火里显得越发软糯可欺。
袁为善喉结滚了两下,咳了声道:“你哥也许只是路上耽搁了,我听闻章老最近在京中?走动?频繁,他是章老的得意门生,指不定跟着去办事了。”
“你想,他念书考科举,还不是为了出?人?头地??旁人?费多大的心思才能得章老赏识,你哥哥尚未入仕,已?能随他老人?家四处结交权贵,原是泼天的富贵。”
他看着她,淡淡笑道,“咱们这些?兄弟,难道我,和妹妹一块儿?陪你过生辰,倒不够脸?”
沈明语怕他误以为自己冷落兄妹二人?,小声道:“我不是那?意思,只是等我进了宫,愈发见?不着我哥哥了。”
袁为善笑道:“等秋闱过了,只要你哥高中?入仕,时常宫里走动?,还怕见?不到面?”
他语气顿了顿,故意拉长音调道:“当然?,若你哥不争气落榜了,那?另当别?论。”
沈明语鼓着腮帮子,下意识用力拍了下他的手?背,“我哥才不会落榜呢。”
许是醉酒乏力,她打?人?的力道软绵绵的,拂在袁为善手?背上,宛如羽毛轻扫。
袁为善愣了愣,平日见?多了这位同窗一本正经?的乖巧模样,今日这般微醺恼怒的神态极为少见?,怪好看的。
没错,是明艳的好看。
他兀自掐了下手?心,心中?觉得这想法荒唐,唇角却微微扬起了弧度。
他恍惚想起,那?日宫中?初见?,他听人?编排心中?气恼,顺手?丢了本字帖不慎砸到她,沈明语转身看来,看他时目光炯炯。
彼时袁为善还在想,这文弱小样哪般配得上自家妹妹,可后来见?她敢替人?出?头,为太子办事也颇为得力,遑论在世家子弟里人?缘极好,平日里策论又多得侍讲夸赞,心中?对她渐渐刮目相看。
他思绪飘忽,心不在焉,盯她盯得出?神了。
袁为善今日没穿偏爱的红衣,换了身品月长衫,外?罩月白纱衣,金冠束发,马尾随意散落肩头,两缕碎发拂过浓郁眉眼,面上稍带着些?微醺的惺忪。
柔和烛光一照,抬眸流转间,与他平日大相径庭,说不出?的俊朗出?尘,道不尽的风流多情。
也不知怎的,被他那?样瞧着,沈明语觉得有些?不自在,僵硬着收回手?,极快垂下了眼眸。
她指腹摩挲着酒盏,咳了两声,不经?意问?:“你知道千佛寺精怪的事吗,这传闻起得突然?,我也担心着呢。”
“你怎的整日操心这个担忧那?个,像个姑娘家似的……”
袁为善还欲继续说,看她瞪着眼看过来,话到嗓子眼又收了回去,硬生生扭转话头道:“那?都是胡扯,起因不过是江家押送进京的货在千佛寺附近出?了事,死了几个人?,被不明所以的老百姓瞧见?了,以讹传讹罢了。”
话才落音,袁为善察觉自己失言,忙端起酒壶抿了几口,故作镇定。
沈明语便想到江元安提到的,说一百二十万两银子,只剩了三成进京。原来,江家的银子是被人?半路劫走了?
谁如此?胆大妄为,敢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劫银?
总不会是三哥吧……
沈明语脑子昏沉,思绪也飘忽,愣愣望着屋角的滴漏。
夜深了,只剩一个时辰,这夜就要过去了。
恰在这时,外?院的川谷进来禀报,说:“世子,竹烟方才过来了,说三少爷今儿?临时有应酬,怕是赶不及回府,您别?等了,早早歇息吧。”
沈明语心里再失望,也不便在袁为善面前?表露,只摇摇晃晃站起身, 要亲自送袁为善兄妹出?门。
袁为善背着林昭筠上了马车,忽然?又跳下车来 ,叮嘱沈明语道:“这几日,你不要随意出?城,江家在千佛寺附近搜查,别?惹上祸事。”
沈明语点?头,目送林府马车远去,忽地?听见?一声清脆铃声。
她扭头一看,见?有辆马车停在长街尽头,做工朴素不起眼,车帘前?悬着两个明晃晃的铜铃,在浓郁夜色里泛着点?点?金光。
难道是三哥回来了?
“三哥!”
她急促奔过去,肩头大氅随风飞扬,根根雪白的狐毛映着月光,招展摇曳。
不等她到车前?,车帘已?经?挑起一角,车里的人?瞧见?她急慌慌的样子,不由得笑出?了声。
“夜黑仔细着,也不怕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