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门前的喜宴坐的几乎都是陆大爷那边的亲戚。李芳作为外嫁女,在这头没几个亲人,老父母身子也不好,不愿意熬舟车劳顿之苦,便没过来。这眼下没一个人认识的,李云更不好意思坐一桌,就傻乎乎站着。陆有恒出来将他拉进去,一边走一边哭笑不得:“你小子真不省心,哥哥我大婚,还得操心你肚皮的活哟!”李云嘿嘿笑笑,让蕙萍招手唤过去挨着坐下。日更七衣伶{伍扒^扒伶}九龄)
陆有恒忙着敬酒招待宾客,李云实在饿得不行,宴席一开就忙着填肚子了。蕙萍见他胃口大开,真有些吃惊,尤其是那些腌菜,李云根本吃得停不了嘴。她只得叮咛他慢些吃,小心别噎住。
这日天色一般,宴席刚到尾声就开始灰沉沉的。外席的人一见天色不对,都提早散席了。李芳夫妇与新郎倌忙得几乎不沾座,刚招呼亲朋入席就忙着敬酒,现下人早早散席又前来道贺几句再走,只得再招呼道谢。
蕙萍一看天色不好,欲和李云回去白府,李云吞吞吐吐磨磨蹭蹭,就是没随她意。蕙萍不好在陆家大喜之日闹腾,只好对李云说:“阿云,这般罢、天看着就要下雨,我回去捎把伞过来。到时候你就得与我回去了,知道么?”
李云乐了,笑着不住地点头。蕙萍没好气,只得先和李芳告辞。蕙萍是想着李云难得出来散散心,于他确实算是好的。马车一来一回,也就半个时辰的事儿,哪作其他想法。偏生李云自刚刚听了外头两妇人的对话,心里头像生了一根刺,就这么扎在胸膛上,每每想起都是隔靴搔痒。待蕙萍前脚一走,他就溜出陆家,往右边的深巷蹿进去。
那时临近傍晚,天色阴沉,一条蜿蜒的小巷子左拐右拐的,好像一道迷障在跟前。越走越僻静,越走越暗沉,越走越心慌。若不是巷子里头住着的人家开始点了灯,柔柔的火光透着木窗缝隙透出来,李云当真没勇气再走下去。
好容易到了巷子尾,李云一眼就发现挂着一面八卦镜的门户。那木门紧闭,对联也是旧兮兮的,门楣上安着的小八卦镜子都封了尘,显得邋遢。屋里好似点了灯,木门的门缝透着一点光亮,李云凑过去在门缝处瞄了许久。隐约瞧见里头有人走动,他缩缩身子,咽咽喉,无措地左右观望,又漫无目的地端量这扇木门。
他劝自己说:怕啥怕呢、若是真把病治好了,那得多好的事儿!病好了,他便回乡去。乡里人再也不会瞧不起他,家中老父母也不用再为他伤神。日后自给自足,赚够银子后,还能像恒哥一般娶妻呢。那得多好的事儿、多好的事儿!
他眼睑颤了颤,伸手敲了敲门。
木门咿呀一声开了,一个留着白胡子的老头探出头来,瞧见李云就问:“小伙儿、干啥呢。”
李云结结巴巴地回话:“瞧、瞧病来的!”
老头招呼他进来,咿呀一下又把门关上。
李云诚惶诚恐地站着,屋内就一张长桌显眼。桌上点了一盏油灯,照亮桌子到门前一片地儿。其余地方都隐在灰暗中,勉强分辨出不少杂物,弄得屋子里越发局促。老头到长桌后方坐下,不悦地唤了愣在原地的李云:“瞧啥呢!要看病就坐过来!我事儿多着呐!”
李云只好快步上前坐下。老头抓住李云的右手,压着脉搏把脉,过一会就皱皱眉眯起眼打量李云;问道李云近来是否嗜睡,胃口有异。李云想想,说是。
“我苏郎中行医多年,从不治寻常的病症。”老头收回视线,摸摸羊胡子说:“你这小症,我可没功夫与你耗!走罢走罢!”说罢就起身赶人。
李云听得一头雾水,只好问:“我这病是能治不能治!”
“不治不治!”老头不耐烦地挥手让他走。
李云这下总算听出门道了。
这是能治,不治而已。
他喜出望外,只觉得眼前的老郎中就是菩萨下凡!他一把拉住苏郎中的手,又笑又着急:“大夫可要救救我!若能治了这病,我定给您老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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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中(下)
苏郎中家中的门开了关,斜对门的那户人家听着脚步声走远了,便偷偷开了窗,见人影已经消失在拐弯角才出门到了苏郎中家里。她招呼也没打,推门就进去,顺手还带上门,问:“那人咋了?”听这嗓音正是之前李云碰见的妇人。
苏郎中哼一声:“穷酸玩意儿、还能咋的!”
妇人不信,狐疑地撇嘴道:“不对呀!之前我瞧着他衣裳料子不错,合该是有身份的人呐!”若不是这般,谁有那闲工夫唠嗑那么久呢。
苏郎中不屑地笑笑,“都是些腌臜的娼门玩意!便是仗着罩了那些光鲜衣衫,还不是烂蹄子的底子!”妇人一听,撇嘴笑了,催他继续说。苏郎中大摇大摆地往长桌后头一坐,指指桌面就把刚刚的事儿由头至尾说一通:“我刚把他的症状一说,啧、他脸都青了。求着我给他治病!结果我一说这个,都不敢吭声了。”两指摸摸,比比银子的姿势。
妇人啧声:“原来是个金玉其外的穷东西!白白浪费老娘唇舌!”
苏郎中捏捏羊胡子说:“着急啥呢、我话都还没完呐。”又听见妇人嘟哝“白忙活了”,便摇头说:“这也难说,我倒瞧着有戏。”说罢朝妇人打打眼色,让她靠过来些。他嘴抿一下,细细笑出声来:“我刚把的脉,可是喜脉!”
妇人大骇:“那不是小伙儿么?”
“诶诶、见识短!你瞧见过哪家大户家中媳妇怀上了,还让她穿着男装出门去浪荡!”
“哟、姑娘啊?真是夭寿了!莫不是私下怀了,想来打胎罢?!啧啧!真是腌臜货色!”妇人嫌弃说着,一抬眼就见苏郎中笑得淫淫的,取笑道:“怎么、你还有其他想法不成?”
苏郎中漫不经心道:“有又何妨嘛。”说罢两人好不正经地笑了。
此时外头乌云满天,雨早就无声无息地下了起来。
15
柿子(上)
雨下了一阵子,蕙萍才火急火燎地过来将李云接回去。她见雨越下越大,焦灼得脸上都挂不住冷静,一边快步走着一边又叮嘱李云,生怕老天不作美,一个雷响弄得整个白府不得安宁。李云经过上回一遭,也是心有余悸,跟着蕙萍匆匆忙忙回到白府。
白公子正在房内点了灯看书,让李云闯进来时吃一惊,含笑说:“笙儿回来了,为夫可想你。”书也不看了,上前去就搂着李云亲亲昵昵的。
李云暗暗翻了白眼,心里就默念:搂就搂呗、甭犯傻就好。若真再犯一次,可真遭罪!上一回病了又病,他真是怯了。
幸好这雨来得凶猛,散得也快。窗外雨声吵杂,白公子抱着李云在软榻上闲聊,一时间室内只有白公子低声说话的嗓音,几乎都是问李云今日喜宴上的见闻。李云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聊到最后两人真没啥说的,白公子就把下颚靠着李云的肩头上,闭目养神。
李云穷极无聊又担惊受怕,只得打起精神抬眼看着屋顶的横梁,一根根梁子由这头数到那头,再从那头数到这头;数着数着,头也跟着梁子一点一点的。白公子抬眼看着他点头数一遍,眼珠儿就随着李云尖尖的下巴角儿一根梁子一根梁子地数起来;数着数着,头也跟着李云在点。
蕙萍和齐帘在外头候着,齐帘站得近,透过窗子瞅见映在墙上长长的影子。两个身影堆叠在一起,难舍难分,起先还规规矩矩的,渐渐地头开始动了,然后两个身影慢慢摇晃起来。齐帘越看越奇怪,就凑上前瞄一眼,见白公子抱着李云,两人傻乎乎地对着屋顶轻点头,连着身体都不自禁晃起来了。
齐帘越发好奇,还以为屋梁子上有什么呢,就偷偷探头进去看看屋顶,结果啥都没见着。蕙萍离得远,见了齐帘的举动同样满腹狐疑,随之走来也探进去瞄了眼,还是啥也没看着。倒是齐帘最先回过神,拉着蕙萍退出来,整整发鬓才佯装一本正经地走开了,留下蕙萍还在原地糊涂着。
后来几日天是彻底放晴了,可惜白公子没依之前说过的带李云出去走走。反倒是过了大半月,白府外头来了访客,是寻李云来的。来人没能进白府大门,就在门口镇宅的石狮子旁蹲着等候,见李云一出来就朝他招呼。李云惊呼一声“爹”,便飞奔而来,然后对着李大爷就是笑,止不住地笑。
乡里过来路途遥远,往来很不方便,李云已经两年没回家了。加之李家没一个会字的,书信找人誉写要银子,捎回去还要银子,再找个会字的读出来更花费银子,李家人哪有这些闲钱。
李大爷揉揉李云的头,道:“是胖了些。城里果真好啊!”
李云笑问:“爹怎么来了?”
李大爷说是乡里有人出城里,刚好村子里柿子树结果了,听闻李芳亲儿子娶媳妇,特意给她捎了几个新鲜柿子过来,顺道也来看看李云在这儿过得好不好。
“柿子熟了!”李云惊喜。
李大爷卸了背后的竹娄,里头用干稻草铺了一层,上面用粗布包着一个个柿子。为防柿子碰坏,还在柿子周边插了破布絮儿。一个个大红柿子可爱得紧,皮儿薄薄的,澄红发亮,好似娃儿娇嫩的脸蛋儿。李云小心翼翼摸了摸,馋得肚子都要叫出来。李大爷怕他不小心戳破,赶紧从包袱里取了两柿子饼塞进他手里,训话道:“这柿子应意头,甭给我作怪!”李云只得嘿嘿笑着,宝贝地抱着柿饼,笑得两排牙齿齐露。
“时候不早,我还得赶回去和乡里的大伯一起走,船不等人。这些柿子你交给你二姑,她对我家有大恩惠,你也省省心,甭扰着你二姑。这城里不比村里,你事事小心,莫要出乱子,好好的,知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