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膜瘤，两公分大小，位置不太好，在后颅底岩斜区，且已经压迫到神经了。庆幸的是，肿瘤形态看上去不像是恶性的，边缘也比较清晰，可最终病理做出来前，谁也不敢打包票。陆西林放下片子，问陈嘉懿：“您是什么时候查出这个的？”

陈嘉懿放下手中的咖啡杯，看向陆西林：“你不是知道吗？”陆西林一想，那就是年前第一次在医院碰上陈嘉懿，她说自己来体检的那回。他忖了下，问：“您最近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头晕、恶心、呕吐，或者视力受损？”

陈嘉懿下意识抬手摸了下墨镜，沉默片刻，回道：“我现在的视力不如以前了，偶尔还会有暂时性的失明。”陆西林想到了过年那回，陈嘉懿险些从楼梯上栽下来，当时他以为她是低血糖，现在看来，是肿瘤压迫到神经引起的。

“肿瘤的位置不太好，也引发了对应的症状，最好的治疗方案是进行手术，切除肿瘤，我相信刘主任也是这么建议的……”陆西林看着陈嘉懿，顿了下，询问道：“您的意思是？”陈嘉懿缄默了良久，才缓缓开口道：“我还要再考虑考虑。”

毕竟是要开颅的手术，有顾虑是正常的。陆西林安慰陈嘉懿：“您别太担心，脑膜瘤良性的可能性非常大，现在医学发达，开颅听着唬人，实际上已经是非常成熟的手术操作了，不会有太大风险的。”“我知道。”陈嘉懿已经问过医生了，刘主任也建议手术治疗，说虽然肿瘤的位置相对比较麻烦，但风险没她想的那么高，预后很好，让她放心。

但是，她怕万一。陆西林毕竟是医生，很能理解病人的心理，生病的人很容易会往坏处去想，就算手术的成功率是百分之九十，也会担心自己是那个百分之一。

“阿姨，肿瘤压迫到神经了，在引发更多的症状之前，最好尽快进行手术。”陆西林劝道。陈嘉懿无意识地摸着咖啡杯，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犹豫。过了会儿，她摁了摁太阳穴，恹恹道：“过段时间吧，等我把工作安排好，再办住院。”

陆西林其实想劝陈嘉懿即刻入院治疗，但病人的意愿最重要，他不能强迫，免得适得其反，让病人更加焦虑。“生病的事，您不打算告诉家里人吗？”陆西林迟疑了下，问。

陈嘉懿：“告诉谁？老太太？她心脏不好，别吓唬她了。”陆西林开口，刚提了“雪微”两个字，陈嘉懿就神色凛然地打断了他，沉声道：“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她。”

“为什么？您怕她担心？”陆西林问。

陈嘉懿自嘲一笑：“她可不会担心我。”“会的。”陆西林笃定道：“雪微虽然嘴上不说，但是我知道她心里是很重视您的。”

“重视？”陈嘉懿摇了摇头，“你不知道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她恨我这个妈妈，不愿意当我的女儿。”“不是的。”陆西林看着陈嘉懿，郑重道：“她以前和我说过，她崇拜您，以您为榜样。我知道你们之间有矛盾，但这不影响你们是对方生命里很重要的人。”

“阿姨，我看得出来，您很爱雪微，所以请相信，雪微同样也是爱您的。”陈嘉懿怔神，不知道怎么回事，眼窝居然微微发烫。她庆幸自己还好戴着墨镜，没在陆西林这小子面前丢人，不然架子就端不住了。陈嘉懿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控制好情绪后，抬头瞭了陆西林一眼，道：“你是外科医生还是儿科医生，怎么话这么多？什么爱不爱的，我们台儿童频道的主持人都不讲这个了，矫情。”

矫情的陆西林：“……”陈嘉懿墨镜后的眼睛打量着陆西林，见他吃瘪，她的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她双手抱胸，下巴一挑，从病人切换到了长辈的身份，问陆西林：“你和雪微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西林懵住：“什么怎么回事？”“过年的时候不是还恩恩爱爱的，果然都是演的？”

“不是。”陆西林果断否认，认真地对陈嘉懿说：“虽然一开始我和雪微结婚是儿戏了点，但是现在我是真心想和她在一起的，我们不是在闹着玩，更没有在演戏。”陈嘉懿似乎不相信陆西林的话，轻呵了声，不以为意道：“你们结婚才多久，你能有多爱她？”

“很爱很爱。”陆西林目光坚定地对陈嘉懿坦白道：“我喜欢雪微很久了，在她还没出国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陆西林于是将他和涂雪微在医院结缘的经过说了一遍，陈嘉懿越听表情越吃惊，最后盯着陆西林看了半晌，意味不明地说了句：“原来你就是那个成天勾引她去天台的浑小子。”

陆西林也露出讶异的表情：“您知道？”陈嘉懿：“我没那么迟钝，她在医院的时候天天晚上往外跑，我怎么会发现不了？”

“那您怎么……”“怎么没阻止她？”陈嘉懿摇摇头一笑，笑容里透着心酸苦涩，“雪微爸爸刚出事的时候，她整个天都要塌了。每次看到她伤心难过，我都不忍心，但同时我也无法原谅她的任性。”

陆西林沉默了下，说：“那个时候……雪微很痛苦。”“我知道，但我不能给予她安慰。那段时间是我们关系最差的时候，彼此怨恨、指责，一碰面就要吵架，所以当我发现她每天晚上都会去天台和一个男孩聊天说话后，我没有阻止。她需要一个情绪出口，一个可以诉说心事的朋友。”“没想到那个男孩是你。”陈嘉懿看着陆西林，目光在他脸上转了转，研判意味十足，“所以你一直都对雪微心怀不轨，和她结婚也是心机算计？”丈母娘的审判虽迟但到，陆西林干咽了下，挺直了腰板，坦诚道：“心怀不轨是真，但是心机算计……阿姨，请您相信，我从来没有算计过雪微的真心。”陈嘉懿犀利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陆西林，想到这小子喜欢了雪微这么多年，料想真是个情种。她收回目光，举起咖啡杯抿了一口，说：“雪微是我教出来的，你就是想算计也得有那个本事。”

没本事的陆西林：“……”“不过……”陈嘉懿忽的皱起眉，看向陆西林问：“既然你们结婚不是在演戏，那雪微怎么又和沈成渊搅在了一块，还一起去了德国？”

陆西林的脑子里空了几秒，像是没听懂陈嘉懿的话，过后才问道：“他们一起去了德国？您怎么知道的？”陈嘉懿从包里拿出手机，点了两下，找出一张照片，递给陆西林看：“有人在德国拍到了他们在一起的照片，要不是我拦着，今天就该登上八卦杂志了。”

陆西林垂眼去看陈嘉懿的手机，照片上，沈成渊拉着涂雪微的手站在一家酒吧的门口，他们彼此相望，看表情似乎是在交谈。异国他乡，深夜酒吧，男女相会……每一个都能成为爆点，更别说沈成渊和涂雪微的身份。陆西林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盯着照片看了几秒，很快便抬起了头，对陈嘉懿说：“这张照片说明不了什么。”

陈嘉懿放下手机：“照片是说明不了什么，但是他们两个关系特殊，保不准别人会编排故事。”她问陆西林：“雪微出国的事你不知道？”

“我知道。”陆西林答道：“她是去工作的。”

“你就不怀疑”

“我相信她。”陆西林果决道。陈嘉懿讶然，忖了下，试探道：“雪微和沈成渊交往很久了，德国又是他们谈恋爱的地方，故地重游，你不怕他们旧情重燃？”

陆西林放在膝上的手一紧，垂眼沉默片刻后，低声说道：“我怕，但是……我还是选择相信雪微。”

第44章 “一起洗。”

飞机延误了半个小时, 顺利落地后，涂雪微第一时间关掉飞行模式，刚点开微信, 陆西林的消息就跳了出来。半个小时前，他发了个“乖巧等待”的表情包，看样子已经到机场了。

经过长时间的飞行，涂雪微本来十分疲惫，但这会儿精神却振奋了起来。她迫不及待地加快脚步, 迅速取了行李, 直接奔向出口。从出站口走出去, 涂雪微一眼就看到了陆西林。他站在一根柱子旁边, 手上抱着一束花, 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十分打眼。

看见他，涂雪微的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 眉眼一弯, 一边向他走过去，一边打招呼：“陆医生, 好巧啊, 等人啊？”陆西林听到声音回神，立刻转过头看向涂雪微, 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见她安全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

“是啊，等我老婆。”陆西林一本正经地回道。涂雪微故意回头看了看，噙着笑问：“你老婆在哪呢？”

“在……”陆西林配合地把视线投向出站口, 目光逡巡了一圈，像在找人, 最后定定地落在涂雪微身上，笃然道：“这里。”他把手上的花递过去，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就买了我认为适合你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陆西林本来想买红玫瑰，因为涂雪微不管是相貌还是性格，给人的感觉都是明艳张扬的，但是她并不只有这一面。他知道在她尖锐的刺下，其实藏着脆弱柔软的一面。晚上睡觉前需要听故事，睡醒后看不到人心情会不好，喜欢喝甜粥，爱看电影……涂雪微并不像很多人以为的那样，她鲜活得很。陆西林觉得涂雪微就好似这一束鸳鸯荔枝玫瑰，一半白色一半粉色，两种颜色奇异地融合在了一起，像油画里才有的花，美丽迷人。鸳鸯玫瑰难买，涂雪微猜陆西林为了买这束花，费了很大的力气。她接过花束，低头嗅了嗅花香，抬起头说道：“我没有特别喜欢的花，不过从今天开始，就是它了。”

陆西林心头一悸，感觉被回赠了一束花，涂雪微简单一句话，他就没出息的心花怒放。“坐一天飞机累了吧？走，我们回家。”陆西林接过涂雪微的行李箱，伸手去牵她。

涂雪微站定不动，陆西林不解回头，以为她是身体哪里不舒服，立刻紧张兮兮地问：“怎么了？是不是肚子疼？”涂雪微摇摇头，对着陆西林挑了下眉头，质问道：“木乃伊，几天不见，你不想我吗？”

“想。”陆西林一秒都没犹豫，果断地回道：“你不在，家里冷冷清清的，我下了班都没回家的动力，不信你一会儿问地库的那个大哥。”涂雪微唇角一扬，张开双手说：“那你不给我一个拥抱？”

陆西林愣了下，旋即二话不说，拉过涂雪微，将她抱了个满怀。

他紧紧地拥着涂雪微，埋首在她后颈上，嗅到她身上独有的馨香，不久前还皱皱巴巴的一颗心就像是浸到了一杯温水里，泡开了。涂雪微才在德国呆了几天就吃腻了白人饭，非常想念陆西林做的中餐。回到家，陆西林亲自下厨，做了一桌菜。

吃到熟悉的味道，涂雪微身上的困乏被解去了大半，再次后悔以前在德国的时候没去找陆西林拼饭，白白浪费了吃美食的机会。陆西林笑笑，提到以前，他的情绪不高。那是他和涂雪微没什么交集的时光，是他一直以来的后悔和遗憾，所以他并不怀念，也不愿意回想。

一路奔波，时差颠倒，加上经期身体不舒服，涂雪微晚上早早地洗了澡躺在床上。陆西林知道她睡前没人陪着说一会儿话会睡不踏实，便也洗了澡换了衣服，一起躺着。涂雪微靠在陆西林的胸膛上，闭着眼睛，浑身放松，懒懒地问：“你们院最近有什么八卦？”

陆西林一下子想起了刘政上回说的小芳姐离婚再嫁的事，表情微微一凝，低下头将下巴搁在涂雪微的脑袋上，闷声道：“最近医院很忙，我都没时间听八卦。”涂雪微忖了下：“那你给我讲讲你在德国进修时候的事情。”

陆西林一默，问：“你怎么突然想听这个了？”“好奇。”涂雪微抱着陆西林说道：“想多了解一些你的过去。”

陆西林表情放空：“我在德国的生活很无聊的，之前和你说过，进修的时候，我的时间基本都花在了读书上。”“是吗？”涂雪微抬起头，眉眼带笑，故意说道：“可是我听Paul老师说，他给你介绍过对象，是个漂亮的德国女孩，你还和人家出去约会过。”

陆西林一听，涂雪微这哪是好奇，分明是挖坑让他跳啊。他头皮一麻，立刻澄清道：“不是约会，是老师一直要给我介绍他的外甥女，我推脱不过，就去见了一面。”

涂雪微无声地笑了，用眼神示意陆西林：“后来呢？你和她没再联系？”陆西林咳一声，矜持道：“我没联系过她，她倒是约过我几次，不过我都拒绝了。”

“哦？”涂雪微用揶揄的语气问：“她看上你了，想把你留下来当德国女婿，你就没心动过？”陆西林：“你要听实话？”

涂雪微“嗯哼”了声。陆西林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起手描了描涂雪微的眉眼，认真专注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说道：“我这个人比较轴，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所以即使别的姑娘再漂亮，再好，都比不上我心里的那个。”涂雪微怔住，还没来得及给出反应，陆西林就把她往怀里轻轻一按，笑道：“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偏执狂，有点可怕？”

涂雪微点头：“嗯。”陆西林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心头蓦的发慌，下一秒涂雪微就抱住了他，将脑袋埋进他的胸口，开口说道：“我很庆幸，让你偏执的那个人是我。”